老莫哧溜一下,馬上掉頭跑走了。
方楚楚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邊,那隻小羊仰起頭,咩咩地叫了一聲,和她大眼對小眼。
她堆起了一臉甜美的笑容,對著霍安道:“那個,錢也沒了,這隻羊給你吧,你看,它看過去很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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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千軍萬馬之中拚死搏殺,無數人倒在他的腳下,屍體層層疊疊地堆積起來,粘稠的血液幾乎把他的腳都淹沒了。
他是悍勇不可匹敵的存在,修羅鬼刹亦不能阻他。他殺出了一條血路,逃了出來。
他在黑暗中奔跑著,不知道跑了多久,漸至精疲力竭,身後是重重追兵,身前是萬丈懸崖,無路可退。
他跳下了懸崖。
懸崖之下是洶湧江河,湍急的水流卷著他,衝向不知名的遠方,他在水中沉沉浮浮,白色的光芒在眼前幻化閃現,許多景象掠過,卻捉不住、摸不到,他慢慢地放棄了掙紮,沉入忘川之底。
一個女人款款朝他走來,她溫柔又高貴,在他眼中,她是世上最美的人。
她向他伸出了手,柔聲呼喚他,一如從前:“阿狼,過來,讓我抱抱你。”
他堅硬如鐵石般的心一下子就變得柔軟了,幾乎要落淚,但是,他不能過去、不能,他在心裡竭力抗拒這個誘惑。
女人的神情中帶著憂傷的眷念,一聲聲地呼喚他:“阿狼,我很想你,快過來,到我這兒來。”
她走了這麼多年了,再也沒有人像她那般愛他。他也很想她。
他開始動搖了,猶豫地抬起了腳步。
但是,另一個聲音穿透黑暗,傳到了他的耳中。
清澈而甜美的聲音,細細的,帶著一點擔憂:“哎,你彆死啊,快點醒過來……”
他頓住了步子,回頭看了一眼。
很遠的地方有一點微微的光亮。
那個聲音絮絮叨叨的,好像就從光亮的地方傳過來,很好聽:“快點醒來好不好,求你彆死,你要是死了,我的羊就虧沒了,我會哭的。”
什麼羊,羊和他有什麼乾係?
他有點困惑,但那個好聽的聲音很執著地在叫他:“喂喂、我和你說,快點醒過來,不許死,聽見沒有,你是我的人,一定要聽我的話,知道嗎。”
那個女人還站在那裡等他,在忘川的彼岸望著他,等他歸去。
他狠心不再看她,轉身過去,循著那個好聽的聲音走向光亮處。
漸漸地,光亮越來越盛,他開始奔跑起來,竭力地朝那邊撲了過去。
一躍而出。
光芒傾瀉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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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燈如豆,一點昏黃的影子映在陳舊的窗紗上,窗紗已經破了一個洞,風從外頭漏了進來,有點兒冷。
明天一定要叫崔嫂子把窗紗補好,崔嫂子現在越發懶怠了,不戳她都不肯動彈一下。方楚楚靠在床頭,迷迷糊糊地這麼想著,腦袋都已經耷拉了下去,困得頭一點一點的。
“水……”一個沙啞而輕微的聲音響了起來。
那是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很陌生,方楚楚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嘟囔了一聲:“誰呀?”
“給我水……”男人又低低地說了一句,咳了起來。
方楚楚一個激靈,差點跳起來,她睜開了眼睛,才發現床上那個昏迷了兩天的奴隸已經醒了過來。
他的頭發和胡子還是亂糟糟的,很久沒有打理了,臉上還帶著一些乾涸的血跡和汙痕,看過去邋遢得很,但他的眼睛卻很明亮,仿佛黑夜裡寒冷的星辰一般,此時望了過來,晚上的夜色似乎更涼了。
方楚楚雙手合十,虛空拜了拜,驚喜地道:“菩薩保佑,守了這麼久,你可終於醒了,真好,天可憐見,我的羊總算沒有打水漂。”
她說完,趕緊過去,從案台的暖壺裡麵倒了小半碗水,端了過來。
那奴隸還很虛弱,眼見自己沒辦法喝水,方楚楚隻好拿了小勺子,一點一點地喂他喝。
他的嘴唇乾裂得幾乎都蛻皮了,呈現出一種枯敗的顏色,一口水下去,他的喉結動了一下,又劇烈地喘了起來。
方楚楚這下和他靠得太近了,聞到了他身上的味道,濃鬱的血腥和汗臭,還有一種近乎血肉腐爛的味道,仿佛他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一般,令人作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