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東風引1(1 / 2)

皇宮內廷, 玄武殿中點著迦南沉香,但這種幽深而清冷的香氣已經不能平複肅安帝心情,他高坐在龍椅上, 臉色一片鐵青。

王宗和跪在下首,正在稟告:“臣奉太子之命, 日常在京城周邊巡防, 今日恰恰經過長驪山下, 見有飛鳥驚起、走獸逃竄,其聲勢之大,又不似往年春獵, 故而心存疑惑,命斥候上山打探了一番,得知有叛軍作亂, 急急率部前來,救駕來遲, 請皇上恕罪。”

這一番話,聽過去滴水不漏, 肅安帝也沒什麼表示,淡淡頷首而已,然後威嚴地發問:“那些亂賊可曾擒獲?須得嚴加拷問。”

王宗和垂首:“賊人悉數伏誅,未獲活口,無從追究。”

肅安帝的臉的更黑了。

右丞相見狀, 急忙稟奏道:“這夥賊人乃是豫州林陽亂黨,臣已命人前往豫州,若有同謀相關, 一定徹查到底, 絕不姑息。”

肅安帝重重地“哼”了一聲:“將王勝之拿下, 交由刑部處置,嚴加審訊,他私下有何勾當,竟令歹人在皇家獵場如入無人之境,何其荒誕!”

右丞相不敢作聲,喏喏而已。

肅安帝的目光轉向另一邊,賀成淵立在那裡,冷峻而孤傲。

肅安帝冷冷地望著賀成淵,賀成淵也不言語,父子兩個相對沉默著。

迦南香的煙絮嫋嫋地盤繞在雕梁畫棟之間,門扉掩闔,香氣慢慢堆積,漸至濃鬱,膩得有些發悶。

良久,肅安帝拍了拍手,沉聲道:“抬上來。”

侍衛將一樣裹著白布的長條狀事物抬了上來,放在殿下。

“宋德。”肅安帝叫了一聲,他的語氣中聽不出什麼情緒。

宋太監聽到吩咐,過去將那白布揭開了。

白布下麵的事物顯露了出來。

饒是宋太監見慣了大風浪,此時也免不了驚駭,臉上變了顏色。

那是魏王的屍身,或者說,看那殘存的服侍,應該是魏王吧。

那屍身大約隻留了半截,糜爛不堪,想是被什麼東西碾來碾去,碾成了一灘爛泥,血和肉混合在一起,中間的白骨支棱地凸出來,說不出的恐怖猙獰。

宋太監的手抖了起來,馬上又將白布蓋上了。旁邊的幾個大臣眼睛瞄見了,有幾個想要作嘔,但礙於禦前,不敢失禮,隻能用手捂著嘴,勉強忍耐著。

肅安帝已經看見了,他似乎有些悲傷,不忍地閉上了眼睛,過了片刻又睜開,直視著賀成淵,一種陰暗的霧霾在他的眼中開始堆積。

“太子,告訴朕,這是什麼?”

賀成淵波瀾不動,用四平八穩的聲音回道:“魏王不幸罹難,令人殊為悲痛。”

他甚至連一絲悲痛的神情都不願意裝出,依舊是冷漠的。

肅安帝終於忍耐不住,拍案怒喝:“我問你,魏王到底是怎麼死的?為何是這等情狀!”

賀成淵沒有回答。

王宗和又跪了下來,以首觸地:“戰場之上,刀劍無眼,魏王死於賊首斧下,當時情形十分混亂,戰馬奔馳踩踏,待到叛亂平息,吾等收拾殘局之際,才發現魏王已經是這般模樣了,臣有過,臣該死,請皇上降罪。”

那時候,兵荒馬亂,戰士騎著馬奔來奔去,把戰場上的情形都擋住了,誰也看不清楚、說不明白。

王宗和護衛不力,但救駕有功,若罰他,寒了臣子心,若賞他,肅安帝又覺得心頭邪火無從發作。

肅安帝沉默下來。玄武殿中彌漫著一股令人心驚膽戰的壓抑感覺,以及,空氣裡淡淡的腐肉的臭味。

半晌,肅安帝揮了揮手:“爾等且退,太子留下。”

眾臣都退了出去,連宮人和太監都遠遠地避到了殿外,這寬敞的大殿內,隻餘下肅安帝和賀成淵父子二人,以及,地上的魏王。

肅安帝站了起來,慢慢地踱到魏王的身邊,他低頭看著這具屍體,眼眶微紅,原本挺拔的身形似乎有點佝僂,這畢竟是他最愛的兒子,這個兒子按照他的心意成長,賢善、睿智、恭順、孝敬,幾乎無一樣不好,而今卻都成了一場空。

“成淵,以你的本事,應該可以救得了他。”肅安帝突兀地開口,他的聲音甚至在大殿裡形成了一種森冷的回響,“你是故意要他死嗎?”

賀成淵無動於衷:“父皇明鑒,兒臣已經儘力,是兒臣無能。”

“撒謊!”肅安帝突然憤怒了,指著賀成淵,厲聲斥責,“你不念手足之情、骨肉之誼,一心要置魏王於死地,今日如願以償,在人前一絲戚容也無,外人說你無心無腸,朕本是不信,如今看來,果然如此。”

賀成淵神情平靜地問道:“兒臣常年出征在外,諸多凶險,屢屢在鬼門關前打轉,魏王可曾擔憂過?”

肅安帝一口氣噎住了。

賀成淵的嘴角勾起了一絲冷漠的笑意,他的語氣依舊平緩,又問了一句:“父皇可曾擔憂過?”

肅安帝勃然大怒:“太子,你是在責問朕嗎?”

“兒臣不敢。”賀成淵跪了下來,用冷漠的聲音繼續道,“去年的時候,兒臣出戰安西,險些身死,父皇和諸兄弟遠在京都,無隻言片語,仿佛兒臣的生死也沒什麼要緊的,既如此,今日兒臣又有什麼過錯呢?”

“你住口!”肅安帝大步過去,飛起一腳,憤怒地踢在賀成淵的胸口。

賀成淵生生收了這一腳,紋絲不動,他抬起頭,望著父親:“兒臣那時候曾經想過,如果兒臣真的死了,父皇會不會為兒臣傷心、會不會為兒臣落一滴淚?如今想來,大約是不會的吧。”

肅安帝的嘴巴動了一下,又緊緊地閉住了,他不願回答這個問題。

其實,很久以前,賀成淵才是他最心愛的孩子,勝過任何人,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了?是從姬皇後身死的那一刻,還是從這孩子長大以後才開始?

無從探究。

賀成淵平板板地繼續道:“兒臣若有錯,就錯在兒臣愚鈍,不能討父皇歡心,請父皇責罰。”

冷漠嚴肅的長子竟然會說這個話,大約就是在示弱了吧。或許是剛才那一腳已經將心中的怒火發泄了出去,肅安帝忽然感到了一股濃重的疲倦。

他緩緩地回到龍椅上坐下。

賀成淵依舊跪在那裡,他的腰身筆挺、神情冷峻,但他垂下眼,那姿態又是恭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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