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安帝的臉色陰晴不定,坐在那裡久久不語,但最後,他還是歎了一口氣:“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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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輕輕拂動了柳枝,燕子啄著春泥從水麵上掠過,泛起一圈圈漣漪。
曲水河邊,小女娘們穿著輕薄鮮豔的春裳追逐嬉戲,惹得不知誰家少年郎動了心思,在河邊吟著“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幾個壞心眼的姑娘拿了果子擲他,砸得可重了,不到片刻,那少年郎就抱頭鼠竄而去,過往的人們發出善意的哄笑聲。
三月初八上己節,春光大好,長安城裡無論達官顯貴還是平頭百姓,都一樣興致勃勃地去了曲水河,祓除畔浴、臨水宴飲、甚而至於小女娘和小郎君相約踏青,都是有的,正是一派歡快場景。
方楚楚從青州歸來,第一次看到長安上己之景,心中新奇,眼睛睜得大大的,一路上看來看去,十分快活。
隻不過,有一點小遺憾。
她歎息了一聲:“可惜了,胭脂這幾天有事,回自己家去了,若不然,叫她做些小點心,帶著出來,坐在河邊,吃著點心看著風景,可彆提有多美了。”
賀成淵負手走在方楚楚的身邊,聞言,不動聲色地看了方楚楚一眼:“你不能再吃了,自從你家多了這個廚娘,你胖了不少。”
“啊?”方楚楚嚇了一跳,低頭看了看自己,渾然不覺得有什麼不妥,“沒有的事,我的腰還是和原來一樣細,喏,不信,你看、你看看,多細哪,漂亮得很。”
賀成淵的目光在她的身上瞥了一下,又轉走了。
這會兒的天氣開始溫暖了起來,衣裳也漸漸地薄了,她好像比去年長高了那麼一些些,體態也漸漸豐盈了起來,風吹動羅裳,隱約勾勒出曼妙的曲線,如同這春光,美好而誘人。
太子殿下目視前方,神情莊重嚴肅:“腰倒是一樣細的,其他地方鼓起來了。”
“啊?哪裡?”方楚楚又低頭看了看,沒發現,然後抬頭看了看,正好逮到他偷偷地在看她。
她忽然會意過來了,馬上紅了臉,撲過去就是一頓拳打腳踢:“登徒子,你討打嗎?忒不正經。”
陽光正正好,她打起來的力度也正正好,小拳頭砸過來,果然,渾身都舒暢起來了。
賀成淵臉色平常,眼中卻帶著溫柔笑意,站在那裡由著她打。
太子微服出行,東宮的侍從都遠遠地綴在後麵,不敢靠近,隻有張熹離得稍微近一點兒。張大人看得直冒冷汗,不停地念佛。
正鬨著,那邊有一行人徑直朝著這個方向過來了。
張熹趕緊大聲地咳嗽了起來,差點要把嗓子扯破。
賀成淵總算注意到了張熹的提醒,伸出手輕輕地把方楚楚按壓住了,喏,她就像一隻小雞崽,蹦達起來也是軟軟的,他隻要一個手指頭就能製住她。
那邊過來的是蘭台郡主,她身邊的人居然是韓王賀成嶽。
既然路上遇見了,韓王自然要恭敬地上前與太子見禮:“見過皇兄。”
蘭台郡主臉色淡淡的,躬身一福,避在韓王的身後,並不言語。
賀成淵對諸兄弟都是一般疏遠,此時微微頷首而已。
韓王微笑著,與方楚楚也見了禮:“這位想來就是方姑娘了,小王曾在春獵之時見過姑娘,姑娘箭術超群、英姿颯爽,與太子殿下正是天生一對,日後姑娘就是小王的嫂子,還需姑娘多多照拂。”
賀成淵指了指韓王,對方楚楚道:“這位是三弟成嶽,封韓王。”
賀氏的皇子和公主,容貌大抵都十分出眾,這位韓王看過去一團和氣、言語又很親切,方楚楚對這個未來的小叔子還是滿意的。
她亦回了一禮,笑眯眯地道:“韓王殿下安好,殿下人中龍鳳,翩翩君子,令人十分仰慕……”
她看了蘭台郡主一眼,方才既然韓王誇她了,所謂禮尚往來,她也要客氣一下,故而滿臉誠懇地道:“和蘭台郡主正是天生一對,男才女貌,整個長安城也找不出比你們更般配的了。”
“方家妹妹說笑了,我當不起。”蘭台郡主的身子似乎顫抖了一下,她大約是有點害羞,用袖子捂住了半邊臉,她的臉色卻是蒼白的。
韓王一派光風霽月,聞言爽朗地笑道:“多謝姑娘誇獎,不敢當,實不相瞞,小王與郡主剛剛定下婚約,就等太子與姑娘大婚之後,就開始操辦小王的親事,今後就是一家至親,都不用如此客氣。”
韓王賀成嶽其人,雖說也是一介人才,但其文不如魏王、武不如太子,在肅安帝的眾皇子當中,也算不上起眼,他為人低調,平日裡對誰都是笑語相對,溫雅君子,讓人生不出防備之心。
方楚楚當然要繼續客氣一下:“相逢即是有緣,韓王殿下、蘭台郡主,和我們一起踏青吧,太子說等下還要去祓除畔浴,人多、熱鬨、好玩。”
賀成淵馬上嚴厲地看了韓王一眼,目光如劍。
沒人能吃得消太子這樣的眼神,韓王也不例外,他不著痕跡地向後退了一步:“姑娘盛情,心領而已,小王另有安排,不便同行,辜負姑娘的心意了。”
方楚楚看看韓王、又看看站在一邊嫋嫋婷婷的蘭台郡主,恍然大悟:“哦,那倒也是,你們自己去玩吧,我不吵你們,去吧去吧。”
她自認為很體貼,揮了揮手,很快拉著賀成淵走開了。
韓王麵帶微笑,目送兩人離去,知道他們的背影都看不見了,這才回過頭來,對蘭台郡主道:“我是親眼見到了才敢相信,那位方姑娘還能拖著太子的袖子走路,太子那樣的人,誰能想到,竟然有這樣與人親近的時候。”
蘭台郡主冷了臉:“韓王殿下這話是故意說與我聽的嗎?”
韓王微微一笑,舉步前行,儀態優雅似閒庭信步,一麵漫不經心地道:“珠兒,你今日為何非要約我出來,又非要守在這條路上,不就是為了見這一幕嗎,為何如今見到了卻要生氣,你們姑娘家的心思真叫人難猜。”
蘭台郡主咬了咬嘴唇,跟了上去,含恨問道:“我不夠美嗎?不如那位方姑娘嗎?他竟連一眼都不看我,你說了與我訂婚一事,他也無動於衷,當真是鐵石心腸嗎?”
她的淚水落了下來。
粉腮淚眼,美人如斯,便是落淚亦是動人。
可惜賀家的兄弟都是一樣的冷硬心腸,韓王隻是微笑著,無情地道:“珠兒,你並不傻,為什麼卻在這個事情上死心眼,對,他不喜歡你,你在他眼中一文不值,你還不明白嗎,何苦自討沒趣,我勸你,還是給自己留兩分顏麵,這種話,日後千萬不要再提,韓王妃也沒什麼不好,應當還是配得上你的。”
他自顧自地走著,並不在意身後的蘭台郡主。
蘭台郡主停住了腳步,望著韓王的背影,含著眼淚,語氣卻是冰冷的:“我不要當韓王妃,我父親和你說過的,我所要的,隻有太子妃之位。”
韓王回首,笑意不變:“其實,也未嘗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