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如夢令5(1 / 2)

石河子鎮昨晚剛剛下過了一場雪, 太陽出來了,也沒多少暖和,這時節是塞北最冷的時候。

市集上的生意卻是紅紅火火。

自從當年景元帝前後大破匈奴和回紇之後, 北方的胡人殘部為了苟全性命,安分乖巧得不行,弓和戈都收起來了,日常拉來一些牛羊皮草、香料寶石什麼的, 和周人做生意, 一個個還特彆老實, 連缺斤少兩都不敢的。

石河子鎮就在北部邊境上, 這幾年越來越熱鬨了。

老莫如今也不同了,生意做得大了起來, 雇了幾個活計幫他做事, 此時,他自己蹲在地上, 叭嗒叭嗒地抽著水煙,盤算著今年能賺多少錢,能不能偷偷地留些做私房。想著想著, 還“嘿嘿”地笑了起來。

今年又是好光景。

一群小羊在背後咩咩地叫喚著。

馬蹄聲噠噠地踏了過來, 一黑一白兩匹馬在老莫的攤子前麵停了下來。

白馬上麵那位女子跳了下來, 笑眯眯地叫了一聲:“老莫,我又來啦。”

她看過去還很年輕,杏仁眼睛圓臉蛋, 如同桃花一般,笑起來的模樣甜美如同花蜜, 和當年也沒什麼差彆, 隻是已經梳起了高高的發髻, 做了婦人裝束。

老莫吃驚地站了起來,不相信地揉了揉眼睛,一拍大腿,失聲道:“楚楚,你這小妮子,什麼時候又回來了?”

方楚楚笑道:“哎呀,我才不是小妮子了,我都已經嫁人好多年了。”

這時候,黑馬上的男子也下來了,他的麵容俊美絕倫,身材高大魁梧,看過去有一股凜然威嚴的氣息,令人不敢逼視。

但違和的是,他的手裡還抱著兩個孩子,左邊一個略大一點的男娃娃、右邊一個略小的一點的女娃娃,都生得粉雕玉琢,十分漂亮,特彆是那個女娃娃,活脫脫就是一個小小的楚楚。

老莫很是驚喜,迎上去,對著方楚楚上下左右看了又看,半晌,咧開嘴大笑:“很好,你看過去很好,唉,就是沒有良心,不聲不響地就和你爹一起走了,一走就是五六年,我實在是很想你們。”

方楚楚的嘴還是和原來一樣甜:“我也想你們呀,這不是,一回來就過來看你了,老莫,你現在是大東家了,看過去可神氣了。”

老莫看了看旁邊那男子一眼,努了努嘴,壓低了聲音:“那個,是你家男人嗎?不錯,看上去模樣生得也太好了一些,這樣的男人不安分,你以後可得看緊了,彆讓旁的女人給勾搭了去。”

“不用擔心。”方楚楚不在乎地擺了擺手,“他是我買下的奴隸呢,賣身契還在我這兒,跑不掉,聽話得很。”

老莫的眼珠子瞪得都要掉下來了:“奴隸?這不是你男人嗎?”

“是啊。”方楚楚一臉淡定,還比劃了一下,“你記不記得,當初就是在這裡,我用你的羊換下的那個奴隸,喏,就是我家阿狼了,我看他長得不錯,就嫁給他了,現在娃娃都生了兩隻了。”

老莫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捂著胸口,大聲地咳了起來。

這時候,一隻小羊羔跑了過來,仰著頭咩咩地叫喚。

三歲的小雪拍著手叫了起來:“羊羊、我要羊羊。”

她的聲音又嗲又嫩,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著,簡直要叫人的心都化了。

至少,她父親的心都化了,小公主的話,從來就沒有被拒絕過。

賀成淵掏出一錠金子扔在老莫麵前,簡單乾脆地道:“我女兒要小羊,我要挑一隻最好看的。”

老莫馬上不咳了,“嗖”地一下,把金子撿起來,揣到袖中:“好,一隻小羊,不找了,楚楚當年還欠我十文錢沒還呢,算做利錢了。”

方楚楚不乾了:“老莫,我就說你奸商,你還一直不認,這利錢也忒貴了吧,不成不成。”

那邊,賀成淵已經把兩個孩子都放下去了。

小雪搖搖擺擺地跑過去,對著小羊羔摸了又摸,“咯咯”地笑了起來,流下了口水。

小滿跟在妹妹身後,一臉沉穩嚴肅的小表情,十分冷靜,他是男子漢,他才不饞羊肉呢,他咽下口水,偷偷地吃起手手。

老莫繼續和方楚楚在討價還價。

“看看你家男人,長得多好,就是當初用我那隻羊換的,我才收了你一百二十文錢,如今看看,你賺大發了,不得給我貼補一點嗎?”

“哪裡有這麼算的,買定離手,我自己買的奴隸,我眼光好,和你什麼關係呢?”

一匹小馬駒溜溜達達地跑了過來。

老莫如今出息多了,手上不但有牛羊,偶爾還會從胡人那裡收一些良馬來轉賣。邊塞之民,或是騎射、或是放牧,都少不得馬匹,這生意做得相當不錯。

那匹馬駒是從大宛那邊過來的,血脈優良,渾身黝黑,四蹄踏雪,雖然現在還是矮矮小小的一隻,但看過去已經是漂亮又神氣。

小雪馬上移情彆戀了,扔了小羊羔,跑過去想摸那匹小馬駒:“大馬、大馬。”

賀成淵把女兒攔住了,蹲下來,柔聲哄她:“小雪兒乖乖,這種小雜毛,還沒訓好,小心它咬你,我們不和它玩,等回了長安,爹給你另外找一匹,特彆漂亮的,全身都是白色,沒一根雜毛,和你名字一樣,小雪就要騎著小白馬,可威風了,好不好?”

老莫不樂意了,馬上過去,拍了拍那小馬駒,憤憤地道:“喂,你不要亂說話,什麼小雜毛,我這是千裡良駒、良駒懂嗎?四蹄踏雪、烏雲蓋日,可比純白的值錢多了。”

他說著,激動了一下,手揮了揮,煙鬥上的火星子濺了出來,落在小馬駒的背上。

小馬駒吃了疼,噅噅地叫了起來,一頭撞開了老莫,撒蹄子衝了過來。

小滿還站在那裡吃手手。

老莫驚得魂飛魄散,失聲大叫:“啊,娃娃……”

後麵半截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出來。

五歲的小滿個頭已經很高了,他板著小臉,迎麵一把按住了馬頭,一用力,“吧唧”一下,猛地把那馬駒按到了地上,直接提起拳頭就打。

父皇說過,沒有什麼是打一頓不能解決的,一頓不行,多打兩頓,打服氣了就什麼都好了。

小滿一拳砸過去,那馬駒抽搐了一下,淒慘地鳴叫起來。

多打兩下,可憐的馬駒蹄子抽了抽,連叫都叫不出來了。

老莫都看得呆滯了。

周圍的夥計大驚,飛奔過來:“哎呦,彆打,二十兩銀子呢,彆打啦!”

小雪在父親的懷裡拍手大笑,奶聲奶氣地給哥哥喝彩。

老莫僵硬地把頭轉過去,麵無表情地看著方楚楚:“……二十兩。”

方楚楚也有點呆住了,她心虛地摸了摸鼻子,不舍得罵她寶貝兒子,轉而叉腰,罵起賀成淵:“你看看,你兒子就隨了你,一身蠻牛力氣,你平時怎麼教他的,看見小蟲子嚇得亂哭,這會兒膽子又這麼大,為什麼要打人家?對,就和你當年一般行事,很沒道理。”

小滿見母親生氣了,他嚇壞了,趕緊撒手把馬駒扔了,“嚶嚶嚶”地奔到父親懷裡要抱抱。

哥哥這麼大了還愛哭、愛撒嬌,小雪看不起他了,刮著臉羞羞他,兩個孩子又開始拌嘴。賀成淵哄哄左邊那個、親親右邊那個,怎麼也按捺不住,一片雞飛狗跳。

後來,方楚楚又給了老莫一錠金子,當作把那匹半死不活的小馬駒給買下來了。

老莫心滿意足了,臨到末了,這一家四口要走的時候,他還殷勤地一直揮手:“楚楚,改天有空一定要再過來看看我,我每天都怪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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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冬天實在是有點冷,小雞崽們都縮在窩裡,蔫巴拉唧的抱成一堆取暖。

小滿和小雪好奇地頭湊著頭,蹲在那裡看,津津有味地看了半天。

這是當年方家院子裡養的那群雞生的小雞的小雞的小雞……

聽說,父親當年還親手喂過那群雞……

哇,父親真是太能乾了,兩張小臉上不約而同地現出了佩服的神色,眼睛亮晶晶的,彆提有多可愛了。

崔嫂子愛得不行,摸摸哥哥、再摸摸妹妹,一個長得像阿狼,一個長得像楚楚,兩個都這麼討人歡喜。

院子裡堆了一些雪,賀成淵把雪掃到一起去,招呼兩個孩子過來堆雪人,小滿和小雪歡呼一聲,馬上拋棄了小雞,去玩雪了。

方楚楚搬了張小凳子坐在屋簷下,笑眯眯地看著那邊一大兩小在玩雪,真好,隻要有賀成淵在,兩個娃娃就歸他管了,完全不要她費半點心。

崔嫂子過來,和方楚楚一起坐在那裡看著,還要抱怨一下:“你爹真是的,也不跟著你回來一起看看,這幾年,你家的院子我都一直替你們看管著呢,你家的那群雞也養了一茬又一茬,我還以為你們過兩年就會回來,結果啊,一走這麼多年,唉,也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們。”

方楚楚隻好哄她:“我爹年紀大了,一到冬天就犯老寒腿,這時候不敢叫他一起來,到來年開春,他自己會回來看看,北山大營還有許多兄弟呢,我爹忘不了他們的。”

實則是因為這次是天子北巡,為了討皇後歡心,刻意安排到了青州,方楚楚帶著兒子和女兒一起跟著,一路上親親我我,咳……這個時候,老丈人就不方便隨行了。

一晃六七年,恍然如夢,這院子還是和記憶中一樣,連簷角下那片殘缺的瓦都還是當年的痕跡。

崔嫂子更是感慨,她看了看不遠處和兩個孩子一起嬉鬨的賀成淵,不免壓低了聲音對方楚楚道:“我沒想到你居然真的嫁給阿狼了,雖然是,阿狼的模樣生得真好,嫂子也是喜歡他的,但是……唉,想想他的身份,嫂子總覺得你是委屈了,你爹居然也肯,他是怎麼想的?”

方楚楚又開始一本正經地瞎扯了:“哦,這樣的,其實呢,後來阿狼找到他家人了,他家裡還算略有薄產,一畝三分田的,也儘夠過日子了,我不嫌棄他,我爹拗不過我,也就依了,嫂子你放心,你看看,阿狼長得好看,對我又很好,我平日怎麼欺負他都行,這日子過得舒坦極了,何必在意那些虛名。”

崔嫂子歎氣,還是有些意難平,她倒是真心實意地惋惜著:“話雖這麼說吧,但嫂子還是覺得,你本是公侯家的千金小姐,要做個官夫人才對,你記得鄭大人家的三公子吧,他當年還在你爹手下做事,如今可大出息了,去年的時候,調回我們青州做了守備將軍,他還到你家的院子看了好幾次,依嫂子看,他心裡還是想著你的,可惜了……”

方楚楚嚇得臉都白了,趕緊抬眼看了那邊一下,幸好,賀成淵專心地在哄他的兩個寶貝,沒注意這邊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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