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楚楚用袖子捂著嘴,偷偷地對崔嫂子道:“這話你可彆在阿狼麵前說,他這人,心眼兒特彆小,你懂得……”
要是知道了,搞不好要把鄭三一刀給哢嚓了。
崔嫂子露出了一個“我懂”的神色:“好吧,嫁都嫁了,娃娃都生了兩個了,現在再改嫁也來不及了,我不說了,免得阿狼知道了以後慚愧,算了,如今再看看,阿狼那張臉還是很中看的,這天底下,估計也沒有其他男人比得上他,就這點,你不虧。”
是,真不虧,一隻羊換的,怎麼算都是占大便宜了,方楚楚又笑了起來。
崔嫂子拍了拍手,去廚房忙乎了,過了大半天,探出頭來,大聲叫道:“小滿、小雪,開飯了,今晚我們吃羊肉鍋子,快去洗手。”
兩個孩子歡呼了起來,這裡可太好玩了,比宮裡強多了,還有羊肉鍋子,不行了,口水都流下來了。兩個小馬屁蟲跑了過去,抱著崔嫂子猛誇了一通,把崔嫂子哄得眉開眼笑。
崔嫂子高興起來,晚上不但有羊肉鍋子,還有一隻燉得爛爛的小母雞,她特意把母雞端到阿狼麵前。
“喏,阿狼多吃點,今天掃了院子,又帶著孩子,可把你累壞了吧,楚楚就是個懶怠的貨色,成天不乾事,沒費啥力氣,等下給她喝兩口湯就成,阿狼你自己吃。”
所以,嫌棄歸嫌棄,其實崔嫂子還是一如既往地偏愛阿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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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氣,一到晚上就下起了雪。
一家四口人,窩在方楚楚舊日的閨房裡麵,房間的幾個角落裡都燃著取暖的火盆子,裡麵燒的是灑金雲霜炭,那是用上等的鬆木煆燒出來的,和著安息、沒藥、蘇合三味,點燃起來,微微的煙火氣息混合著鬆香的甘冽,在屋子裡彌漫著,熏人暖暖。
方楚楚的床不大,本來就容她一個人睡,如今塞進了兩大兩小四個人,就過分擁擠了。
方楚楚撒嬌,趴到賀成淵身上去了。
小雪又在打哥哥了,怪他個頭太大,把她都擠到邊上去了。小滿委屈起來,哼哼唧唧地爬到賀成淵的腿上,抱著搖晃。小雪乾脆爬到賀成淵的臉上,軟唧唧地叫喚著。
於是,現在賀成淵的身上有三個人,妻子、兒子、還有小女兒。
真是沉甸甸的愛。
“母後、母後,你原來的寢宮怎麼這麼小?是因為原來母後的個頭也生得很小嗎?就和小雪一樣嗎?”嬌嬌軟軟的小女兒一邊在父親身上爬來爬去,一邊好奇地問著。
方楚楚的臉趴在賀成淵的胸膛上,賀成淵笑了起來,胸腔的震動是輕微的,卻讓她的臉頰有一種戰栗的錯覺。
“這個不算小了,你們白天看到那間柴房,當初是父皇住的地方,那個更小。”賀成淵笑著,“大小又有什麼關係呢,那地方住起來特彆舒服,快活得很,特彆是,晚上還會有人從窗戶外頭偷偷摸摸地爬進來,那就更快活了。”
方楚楚順手捶了他一下:“誰爬窗戶了?不要亂說。”
她不服了,在兒子和女兒麵前揭父親的老底:“你們的父皇,當年就喜歡蹲人家窗戶底下,一蹲就是一個晚上,鬼鬼祟祟的,就跟做賊一樣。”
天地良心,當年是她要他蹲的,如今是賊喊抓賊了。
賀成淵咳了一聲,沒有打算揭穿她,隻是捏了捏她的手。
他用嚴肅的語氣道:“因為你們母後膽子小,晚上一個人睡覺會害怕,和小滿一樣,所以父皇就蹲在那裡給她講故事聽、哄她睡。”
小女兒恍然大悟:“哦,難怪哥哥這麼膽小,原來是像了母後啊。”
方楚楚順手就給女兒的屁股戳了一下:“你們父女兩個,不要一唱一和啊,我生氣起來,兩個都打的,記住,我們家誰最大。”
小雪嚇了一跳,也“嚶嚶嚶”起來了。
賀成淵急忙抱著女兒哄她:“喏,彆鬨了,父皇給你們講故事啊,要不要聽,你們母後當年最喜歡聽的那個故事了。”
“要、要!”兩個孩子可高興了,爬到了賀成淵的胸膛上,把方楚楚給擠下去了。
方楚楚滾到一邊,趴著,手托著腮,笑吟吟地看著賀成淵給兩個孩子講故事。
還是那個狐女的故事,皇帝陛下估計就隻會講這麼一個故事而已,翻來覆去地哄了妻子又開始哄孩子。
“俄而,凡人醒,自稱長贏國少君。少君貌昳麗、形高碩、有天人之姿,女為其所惑,遂同返人間……”
小滿和小雪聽著聽著,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就開始打起了盹兒。
小滿快要睡過去之前,還嘀咕著問了一句:“那位公主不是神女嗎?為什麼一見麵就跟著一個凡人跑了,好沒道理……”
小雪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對哥哥道:“那個少君生得好看啊,要是我,我也要跟人家跑了……”
不一會兒工夫,這兩隻就趴在父親身上睡出了鼻涕泡泡,再也不管什麼少君和狐女公主了。
方楚楚把手伸過來,捏了捏賀成淵的臉:“嗯,不錯,生得好看,所以我才跟你跑了。”
賀成淵的心情卻沉重了起來:“這不行,我的小公主不能有這麼可怕的念頭,我以後要好好教她,男人的臉蛋千萬看不得,可不能跟人家亂跑。”
細細的雪從天上飄零下來,落在窗戶上,悉悉索索,炭火在燃燒著,偶爾發出劈啪的聲響,這個夜晚,是那麼安靜又暖和。
在小小的床上,兩個人窩在一起,什麼也不做,靜靜地聽著外麵雪花落地的聲音,還有彼此心跳的聲音。
“阿狼……”
“嗯。”
“你當初站在我的窗戶外麵,在想什麼呢?”
“那個時候,我在想,我這麼能乾,楚楚為什麼還不誇獎我,她聽了故事就睡著了,不理我了,她好沒良心。”
方楚楚咬著嘴唇,吃吃地笑了起來。
是了,她的眼睛一如當年,有月光流淌其中。
賀成淵慢慢地湊過去,吻她。
那個時候,其實他想的也是這個,想吻她,在月光下,在夜色中,發了狂似的,想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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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上,太陽出來了。
崔嫂子把小雞放出來了,兩個孩子興奮極了,追著小雞滿院子亂跑。
小雞嚇得驚恐地咯咯亂叫,小翅膀撲棱起來,跑得撞撞跌跌。
崔嫂子還在笑罵著:“彆跑、彆跑,小心摔著,怎麼都這麼淘氣,攆雞逗貓,就和楚楚小時候一樣,可壞了。”
外麵傳來了轟轟沉沉的動靜,像是有一大堆人、騎著一大堆馬,到了近處,然後又停下了。
有人過來敲門,“叩、叩、叩”,似乎十分謹慎。
“來了、來了,誰呀?”崔嫂子擦了擦手,過去開門。
大門一打開,崔嫂子嚇了一跳,汗都出來了。
方家院子外麵的那一條道,滿滿當當地擠的都是人。
中間是華麗的儀仗,前為騎馬武士,武士著金甲、持長戟鐵戈,白馬披彩帛、飾玉絡流蘇。左右各有將軍一人,持金絲靜鞭開道。其後為衛軍持九旒旌旗長幡,繪天地四神、日月星辰。這一長串儀仗隊伍都看不到頭,密密麻麻地排到了道路的儘頭之外。
跟隨而來的,看服色,皆是當地的州府官員,青州的守備將軍鄭明義和新任的刺史一起前來迎接聖駕,此時恭敬地弓著腰,在門外等候著。
崔嫂子揉了揉眼睛,覺得自己大約還沒有睡醒,需要回去再睡一會兒。
她還在迷迷瞪瞪的,賀成淵和方楚楚抱著孩子一起出來了。
門外的人立即跪下了,山呼萬歲,響亮的聲音直上雲霄,把屋簷上的麻雀都驚飛了。
隨後,官員們畢恭畢敬地請皇帝陛下和皇後娘娘移駕青州府城。
方楚楚走出去的時候,還笑眯眯地對崔嫂子道:“嫂子,我們又要走了,這院子依舊交給你幫我看管著,說不準過兩年我還會回來看看,你若得空,不妨去長安找我們玩,阿狼家有一畝三分地,大小算是個富戶,會好好款待你的。”
兩個孩子十分懂禮,朝著崔嫂子認真地作揖:“崔大娘,我們告辭了,你做的羊肉鍋子很好吃,我們會想你的。”
皇帝的車駕儀仗過於龐大,停在道路外麵進不來,先進來了一駕朱斑漆輪、黃屋大纛的三十六人抬轎輦。
賀成淵和方楚楚抱著孩子坐了上去,眾衛兵起轎而去。
那隊伍浩浩蕩蕩的,大約一刻鐘以後才走淨了。
崔嫂子腳還是軟的,倚在門上呆滯了半天,忽然拍著腿笑了起來:“這妮子,造化可太大了,這可奇怪了,難道越是淘氣越是有福氣嗎?”
小麻雀又飛回來了,在牆頭嘰嘰喳喳地叫喚著,十分歡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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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