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齡,我是不是該讀到高中了?”
時媽媽不由一愣。
時清檸話並不是臨時起意。
先天重疾患者人生與普通人完全不同。正常小孩子永遠不會知道,他們每天抱怨不想去學校,每天平凡到枯燥普通生活,對那些生了病同齡人來說,卻是多麼值得羨慕又如此遙不可及美好夢想。
穿越之前時清檸,先天心疾比時小少爺更加嚴重。
而現在時清檸剛來到時家新彆墅中,就在小少爺臥室衣帽間裡,發現了一個碩大櫃櫥。
占據了一整麵牆櫃櫥之中,存放全是各式各樣書包。
從稚氣雙肩包,到拉風硬殼包。
它們擺滿了衣櫃。
卻從來沒能被使用過。
“去上學……寶貝身體能撐得住嗎?”
時媽媽沒想到會是這個回答,明顯還有些猶豫。
“醫生說我已經痊愈了。”時清檸道,“我想去試一試。”
雖然仍有擔心,但最後時媽媽還是給了許諾。
“好。”
畢竟是答應好生日許願,她不想在小兒子麵前做一個言而無信家長。
而且小兒子認真態度,也無形中消弭了時媽媽.不少憂慮。
他並不是一時興起。
寶貝是真長大了。
“那我去和爸爸還有哥哥商量一下,”時媽媽說,“爭取儘快滿足我們寶貝心願。”
時夫人雖然性格溫柔,卻一向雷厲風行,從不拖泥帶水,她說要商量,就當真立刻去找人商量了。
剩下時清檸繼續在自己臥室休息。
同為先心患者,時清檸很能共情時小少爺對正常未成年人生活向往。
除了實現心願,上學還可以幫他培養一門傍身之技。
最重要是,這可以讓時小少爺走出溫室,和同齡人進行正常交往。
至少不會因為太孤獨,再被簡任這樣草包人.渣所蒙騙。
時清檸看了一眼自己平板,瀏覽器十幾個網頁中除了有一些複雜理論術語,其餘全是淡綠色頁麵。
近十本,標題中清一色,全帶著“穿書”兩個字。
在世界裡看,老實說,這種感覺還挺奇妙。
時清檸看著那些界麵,掌心托住下頜,心想。
自己經曆也可以寫本了。
仿照屏幕上那些標題風格。
名字就叫——
《我在狗血文裡圓上學夢》。
*
海城,舊城區。
低矮建築擁擠破舊,泥磚上塗滿了各種臟汙亂漬,舉目望去,滿眼隻有壓抑灰黑色,看不到任何能讓人稍微舒心些乾淨之處。
天氣太冷,原本熱衷於隔窗對罵住戶們都閉緊了門窗,還在窗縫裡塞滿了枯枝敗絮,權作擋風。
他們連舊報紙都翻不出兩張,於是從外麵看來,就更顯得破敗荒涼。
天色漸晚,路上已經沒有幾個行人。高而瘦長發男生沉默地穿過幾棟老樓,走進了其中一棟。
樓道裡也並不敞亮,暗黃色燈泡蹦迪似閃了五六下,才終於穩定下來。
走廊狹小.逼仄,室內石灰牆麵坑坑窪窪,仿佛跺一腳就會有牆皮撲簌簌地往下掉。牆上掛著老舊門牌大多數早就脫落了,僅剩幾個也是搖搖欲墜,斑駁掉漆到根本看不清具體內容。
樓裡布局奇特,走幾步就能把人繞暈,幾個月前曾經有人想在這裡弄密室探險,還大費周章地給整棟樓住處都掛上了新門牌,結果才裝修到一半,資金鏈就斷了。
樓裡隻剩下一個修了一半空屋,和十幾個嶄新門牌,突兀不和風格讓這棟樓顯得愈發陰森詭異。
新門牌都是手工定製懸掛式門牌,尚未做最後固定,男生上樓時隨手撥.弄了兩個,也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男生停在三樓,進了一家狹窄住戶,關門,慢步走到了窗邊。
天還沒有黑透,從這處貼了窗紙窗口看下去,還能看到樓下不遠處那個鬼鬼祟祟身影。
柏夜息靠坐在窗框上,單腳踩在窗沿,垂眼向下看。
記憶隔世已久,卻並不妨礙他認出這人。
田文龍。
正是前世找上門來,謊稱是柏夜息生父那個人。
比起前世油光滿麵,現在田文龍要顯得枯癟很多,雜亂如草頭發裡也染了花白。
今天是他第一次找到柏夜息這裡來,走到樓下時,田文龍還不忘再排演一遍,枯槁臉上努力擠出一個和善笑容。
卻不知被看見了,隻會令人作嘔。
田文龍毫無自覺,帶著這種偽善笑容便急匆匆上了小樓,他腳步停在三樓,混濁眼珠在乾癟眼眶裡轉動兩圈,最後落在了門牌上。
他上前,輕輕叩響了屋門。
房門緊閉,毫無動靜,田文龍又敲了幾次,沉悶敲門聲回響在走廊裡,更顯古怪。
就在田文龍笑容都快要掛不住時,房門終於動了動。
一個年輕男孩從門口探出頭來,他留著微卷長發,在頸後紮成了一把馬尾,麵容懵懂。
“誰啊?”
“小夜!”
田文龍看見那馬尾就一激靈,脫口而出。
“我是你爸爸啊!”
男孩明顯愣住了。
田文龍立刻開始哭號。
“當年丟下你是我對不起你,我後悔啊!這麼多年,我終於找到你了,快讓爸爸好好看看你!”
男孩擰眉,麵有疑惑。
“你……你認錯人了吧?”
“怎麼可能!”田文龍激動道,“你是我兒子,我怎麼可能認錯!”
男生遲疑道:“可我不認識你啊……”
“那是因為我們分開太久了。”
田文龍努力吸著鼻子,因為喉嚨裡有痰,他抽泣起來聲音就像個正在點火啟動拖拉機。
“可我沒有一天不在想你啊,小夜,爸想死你了……”
男生依舊滿麵疑惑。
見他始終沒有被打動,甚至都沒有開門把自己讓進去,一直乾嚎田文龍也有些急了。
他暗暗瞥了一眼門牌號,確認過之後,唯一一點心虛也拋開了,底氣十足地開腔。
“你這小孩怎麼回事,還裝糊塗是不是?”
田文龍冷下臉來。
“你知不知道,你是你.媽和她弟弟苟合後代!說這話我都覺得惡心,你就不該被生出來……放在過去你們三個都要被浸豬籠!”
看著男生明顯被說蒙了,田文龍見效果達到,又開始乘勝追擊。
“這世界上也就我還願意要你,你彆不識好歹……”
他說得正得意,忽然聽見男孩身後傳來一個粗聲粗氣、聲如洪鐘男音。
“葉子,誰啊?”
緊接著,男生背後就出現了一個滿臉不耐煩高大肌肉男。
這麼冷天,男人卻隻穿了一件工字背心,滿身肌肉格外惹眼。
田文龍愣了。
消息裡不是說這小崽子自己住嗎?
怎麼還有彆人?
“不認識。”
男生側身抱著手臂,抬了抬下巴。
“一老頭,上來就說是我爹。”
肌肉男皺眉:“你爸?”
男生嗤笑一聲。
“老東西七年前就死了,還是我花錢下葬。”
他熟練地伸手去摸肌肉男腰帶,手腕一翻就向下伸進了口袋,從那裡摸出一個煙盒。
抖出一根煙夾在指尖,男生見肌肉男還在看自己,不由挑眉。
“怎麼,還不信我?”
他那隻搭著人手順勢就向上滑進了對方背心裡,聲音軟下來。
“老頭早就死了,我叫過爸爸人,隻有你……”
田文龍徹底僵住了。
他直愣愣地看著兩人,又努力眨眼去看門牌,甚至都想把懷裡揣著地址紙條拿出來再看一眼。
“不不,我兒子就住在這兒……”他語無倫次地說著,慌忙間還看向了肌肉男,“可能,可能你才是我兒子……”
男生冷笑,靠在肌肉男懷裡。
“你這人怎麼回事,見人就喊兒子?這習慣不太好吧?”
他挑挑眉:“你怎麼不見人就喊爺爺呢?”
田文龍氣得臉發紫,抖著手想去指人鼻子,結果手還沒抬起來,自己鼻子就直接被揍歪了。
“啊——!!!”
鬼哭狼嚎慘叫充斥整棟小樓,不用細聽都能清楚有多慘烈。
隻有一牆之隔隔壁聽得最為真切,側坐在窗台上柏夜息垂眼望著窗外,在痛哭流涕背景聲中,點燃了指尖煙。
夜色昏暗,室內沒有開燈,隻有窗邊一點暗紅色星火明明滅滅地亮著。
煙前一縷白霧嫋嫋升起,籠住男生冷漠側影。
卻沒能將那冷硬輪廓緩和半分。
門外哭號變成口齒不清求饒,“爺爺”和“爹”叫得混作一團,分辨不明。
柏夜息垂眼。
隻覺得索然寡味。
這個世界從來都是如此。
肮臟,惡意,了無生趣。
屋外有汽車開過,連續喇叭聲和慘叫聲混在一起,更顯刺耳。
車燈劃過窗框,一閃而過光映亮了窗邊一個紙杯。
紙杯上方還綴著一道細弱剪影。
柏夜息目光一頓。
他伸手,拿過了那個紙杯。
紙杯裡填了土,之前種下種子原本一直毫無動靜,卻不知在何時悄悄長出了一棵幼苗,頂端還伶仃地生出了兩片嫩而細弱綠葉。
那是檸檬草。
柏夜息看了一會兒,忽然伸手,把煙頭按在了磚砌窗框上。
窗旁不遠處是個壁櫥,房東留下少有幾件家具之一,柏夜息用腳尖挑開櫥門,將紙杯放了進去。
封閉環境,比起夜晚窗台,提升溫度聊勝於無。
放好紙杯,柏夜息推開窗戶,單膝跨在窗台,腳尖一點,翻身直接向外躍了下去。
三層樓高度,柏夜息踩著牆外凸起平穩落地。
背後,已經明顯虛弱下來慘叫聲仍在時不時拔高,驚起一片夜幕下飛鳥。
柏夜息抬手,拉起兜帽,俊冷麵容隱沒在陰影裡,漫步朝外走去。
他終於不再漫無目,少見地有了新盤算。
去練練鋼琴吧。
柏夜息想。
畢竟已經二十多年沒碰過了。
要去做琴伴。
不好太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