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人啊這是?”
“鋼琴是一門藝術,也是一種愛好。”溫明說,“琴行本身是要教小朋友們彈琴,培養情趣,陶冶情操。”
“結果,你們當著這麼多小孩子的麵。”
一旁的時清檸冷聲道。
“無恥汙蔑,滿嘴臟話,謊話連篇。”
時小少爺本就年紀小,臉又嫩。
他本身就是個小孩子,說出這種話來就更有衝擊力。
“你們這種人,真的能教好小孩子彈琴嗎?”
家長們對孩子的事最為敏感,時清檸這一指明,家長們頓時反應了過來。
“就是啊,這得給孩子造成多不好的影響!”
“你們還乾教育行業呢,自己做人做好了沒?”
“看你們這麼囂張地欺負人,這肯定不是第一次了吧?”
“誰知道有沒有前科,關鍵是,他們以後再動手腳汙蔑彆人怎麼辦?”
“不上了不上了,我剛填的表呢?拿回來!退課!”
“都退了!好家夥,我回去就在家長群裡發,讓大家都避雷這家琴行!”
七嘴八舌的討論最終彙聚成了一個格外統一的聲音——
退課,堅決不在這兒學了!
原本今天因為柏夜息的現場彈奏,琴行本該大賺一筆,多賣出許多課時。結果這時真麵目一被揭開,琴行要談的生意全黃了,原本談好的課程也都紛紛被退掉。
再加上現場這麼多人目睹,之後傳播開來,這家琴行就徹底地臭名遠揚了。
大廳內聲音混雜,時清檸知道柏夜息不喜歡人多,就上前去拉了一下對方,帶著人離開了琴行。
室外的空氣要比裡麵清新很多,時清檸淺淺吸了口氣,轉頭問。
“你沒事吧?”
柏夜息神色無波,完全看不出剛剛的事對他有什麼影響。
“沒事。”
時清檸放下心來,正想領著人離開,沒成想這邊琴行動靜鬨得太大,門口已經有其他琴行的人過來現場吃瓜看熱鬨。
他們撞見前些天一直在各處練琴的主角柏夜息和人交談,竟然還壓低聲音發出了驚歎。
“天哪,他居然不是啞巴……!”
時清檸:“……”
時清檸皺眉,正想開口,卻聽身邊人道。
“怎麼了?”
時清檸回頭,就見柏夜息那雙冷綠眼眸正望著自己,顯然是沒有聽到那邊嘈雜背景音下的幾句低聲議論。
“沒怎麼,”時清檸道,“看到了幾個沒禮貌的人。”
他不想再讓柏夜息知道那些話。
小朋友收到的傷害已經更多了。
這麼想著的時清檸完全沒有注意。
其實他比他口中的小朋友更小。
時清檸隻道:“走吧。”
“嗯。”
時清檸和柏夜息一起,連同溫明和幾個黑西裝,一起去了不遠處的一處商廈,現場試彈了幾架鋼琴。
時清檸自己有鋼琴,新彆墅裡甚至還有為他特意準備的日光琴房。
這次看琴,主要是為了幫柏夜息選一台。
而之所以調律師溫明會一起跟來,也是因為要選鋼琴的緣故。
時清檸想請更專業的人一起幫忙提一下建議。
沒想到,溫明還順道幫忙撐了一回場麵。
選琴的過程很順利,不同於那種優揚那種賣琴還授課的琴行,時清檸他們去的這家是高端專業琴行,專營定製鋼琴業務,鋼琴的質量自然也比前者高出了不止一個層次。
隻不過選擇鋼琴不隻要看琴本身的品質與音色,還需要看使用者本人與鋼琴的契合,因此時清檸才會特意找時間請柏夜息親自來現場選。
但時清檸沒告訴柏夜息這是專門給他買的琴。
隻說是請他幫忙試彈。
選完鋼琴後還有琴椅,琴店的工作人員說:“琴椅上的紋樣可以定製,小先生們有什麼想要的圖案嗎?”
時清檸沒怎麼想就道:“薄荷吧。”
察覺柏夜息看過來的視線,時清檸才頓了頓,思索道。
“唔,再加一個檸檬枝。”
時清檸隻是想,這樣就算不上是單獨給柏夜息定製的。
不會讓薄荷有負擔了。
一應事物都敲定選好,時清檸才和柏夜息一起離開,準備回時家。
鋼琴要晚一些才能送來,溫明還留在店裡處理一些後續的細節。時清檸和柏夜息單獨兩人坐車回去,上車前時清檸又想起什麼,問。
“薄荷,你會暈車嗎?”
裡似乎沒提過這種細節,而現在時清檸麵對本人,總覺得柏夜息看起來實在是太瘦了,讓人不由自主地擔心他的身體。
“要是暈的話你就坐到前麵副駕,”時清檸說,“後麵容易暈。”
沒等他說完,柏夜息已經跟著他進了後座。
兩人在後座並排坐好,距離不足一掌,柏夜息才道。
“不暈。”
時清檸還放了心,抿唇一笑。
“那就好。”
男孩笑時總會抿開唇邊一側的淺淺笑窩,溫柔無限。
太惹人留戀。
午後,陽光正好,耀眼的日光透過車窗灑進來,化作一片溫柔。
暖金色灑在少年清麗的臉龐上,勾勒出太陽的光芒。
讓人再想不出比這更美好的光景。
柏夜息望著他,那雙冷綠色的眼眸在陽光之下,終於不再深暗,映射出了明亮的醉人翠色。
少年還在惦念剛才的事。
“那個琴行老板太可氣了。”
時清檸皺起眉,他本身也才十五六歲,麵容還有些稚嫩,生氣的時候臉頰總不自覺會微微鼓起來,透出一種惹人心癢的稚氣。
偏偏這麼稚氣的小孩,還在認認真真地操心叮囑。
“以後遇到這種人一定要現場揭穿他們,省得他們耍賴。要是你覺得麻煩,看到不順眼的人就提前躲開……”
柏夜息一直看著他。
時清檸已經習慣了對方的寡言,說著說著又提起了建議。
“以後你要是再想練琴的話,直接來我這邊就好了。”
他想起自己之前說過因為身體不好,練琴時間不會太久,現在看柏夜息這麼認真彈琴,時清檸又轉了說法。
“你知道的,我身體不好,不能堅持練琴太久,所以鋼琴空著的時間也很長,隨意用就……”
時清檸的話沒說完,卻忽然被一直安靜聽他講話的柏夜息打斷。
“不要那麼說。”
時清檸一怔。
他看見柏夜息皺起眉,那應該算是時清檸在這個冰冷孤僻的男生臉上所見過波動最大的表情之一,明明被老板汙蔑、甚至被簡任挑釁的時候,柏夜息都始終置若罔聞。
可現在,柏夜息卻認真地,一字一字地聽入了時清檸的隨口之言。
“身體的事,這種話不好。”
柏夜息道。
“以後不要這麼說。”
他甚至不肯重複時清檸說的“身體不好”。
仿若一個極端的迷信者。
從不願吐半句凶言。
時清檸不由意外,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點頭。
“好。”
他沒想到柏夜息會這麼在意這種話,他還以為柏夜息就像外表展現出來的那樣,從來鮮少波動,什麼都不在乎。
許是多年的經曆,再加上性格的孤僻,時清檸總覺得柏夜息太缺少人兒氣,缺少那種常人身上鮮活的東西。所以時清檸剛剛才一直叮囑,怕人被欺負。
時清檸眨了眨眼,卷睫如蝶翼,在日光下輕顫。
“我還以為……以為你不太在乎彆人說什麼。”
他說。
“剛才那個老板那樣汙蔑你,你都沒和他爭辯。”
柏夜息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道。
“沒意義。”
和老板爭辯沒意義嗎?
時清檸想,順口接道。
“那和我說這些有意義嗎?”
柏夜息又沉默了。
時清檸也是問完之後才察覺,這話好像有些容易生歧義,他正想收回這句話,卻聽見了男生低而微啞的回答。
“有。”
車內放著素雅的輕音樂,混和了低磁的尾音。時清檸一時沒能確認,他是不是還在柏夜息的回答後麵,多聽到了兩個字——
“全部。”
是全部有意義嗎?時清檸想。
也對,他又想,因為薄荷連每次“嗯”時都很認真。
時清檸偏頭看向身旁的男生,日光落在柏夜息頰側的長發之上,給那本就順長的發絲鍍上一抹綢緞般的光澤。時清檸還看見了柏夜息頸間的一條素鏈,那是一條銀色的長鏈,在冬日裡散著淡淡的薄光,素鏈纏了兩圈,一道銀光如同頸環,另一圈鬆鬆地垂繞下來,墜在瘦削的鎖骨。
很是好看。
柏夜息本身就很好看。
時清檸想。
在他心裡,薄荷一直是個很好很好的小朋友。
兩人回到時家時,鋼琴老師已經到了,已經沒時間帶人參觀介紹,時清檸直接和柏夜息去了琴房。
房間在二樓,這裡采光很好,暖融融的太陽毫無遮擋地從落地窗照進來,無愧於“日光琴房”的名字。
屋裡已經有兩架鋼琴,都做過遮光處理,鋼琴老師坐在一架鋼琴旁,笑著看兩個孩子入座。
她是個很和藹的老太太,微長的卷發花白而精致,眉眼間帶著歲月贈予的獨特魅力。
老太太年輕時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如今風采不減當年,時媽媽還請她幫忙描過眉。她圍著一條蜀繡披肩,溫聲細語地為兩個小孩作指點。
“手腕放平,對,放鬆。”
兩人都彈過琴,時清檸也不是初學者,不用從頭學入門的彈琴姿勢。
不過他的坐姿還是得到了重點的關照,不是不標準。
而是,太標準了。
“不用這麼緊繃,乖囝。”老太太溫聲說,“脊背挺得太直,一會兒就會累。”
時清檸不是沒試過放鬆,但總有些不得章法。
他沒經曆過身體太放鬆的狀態,先天心疾的陰影,讓時清檸無時無刻不在於命運爭搏,即使到了康複後的現在,依舊很難一朝改變。
時清檸正苦惱著,背脊忽然傳來一個輕而緩的觸感。
是坐在另一台鋼琴前的柏夜息,伸手覆住了時清檸的後背。
隨後柏夜息輕輕施力,引著少年微微含腰,換了一個恰到好處的、更輕鬆的姿勢。
“對,”一旁傳來老師笑眯眯的聲音,“就是這樣,很好。”
時清檸悄悄側頭,朝人輕輕一笑。
笑容乖又甜。
放輕的聲音也是。
“謝謝。”
被謝的人似乎頓了一下,那雙原本注視著他的冷綠色眼眸也挪開了視線。
“哎呀,囝仔。”
老師搖頭。
“這下換你繃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