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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的雙人病房裡,窗簾尚未拉開,室內一片昏暗。

本該是靜謐的休養時間,病房的安寧卻被一聲沙啞的厲喝打破。

“我他媽讓你們過來!到病房裡來!聽見沒有?!”

躺在靠門病床上的人正是簡任,此時他眉心緊皺,麵色鐵青,一向精心打理的頭發也分外淩亂,整個人看起來既頹敗又暴躁。

他原本在用手機給人發信息,幾次被推脫找借口後,終於按耐不住直接發了一條語音過去。

那邊果然被罵慫了,群裡幾人都忙不迭地道歉賠禮。

【簡哥簡哥彆生氣!我們現在就找個人過去】

【你還病著呢,彆動氣,好好養身體】

【馬上馬上,五分鐘!】

“還他媽知道我病著呢?!在這兒給我找氣生,啐!”

簡任狠狠唾罵一句,“哐”的一聲把手機扔在了床頭。

他閉眼重新躺好,胸口劇烈起伏著,眼睛才閉上沒多久,長眉突然一跳。

簡任猛地又睜開了眼睛,漆黑的瞳孔中滿是戾氣。

又是……

又是那個人。

從在醫院裡蘇醒之後,簡任隻要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會浮現出那個男孩的身影。

那個毫無留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的單薄身形。

……

簡任在唇齒之間無聲地撕咬出那個名字。

時、清、檸。

他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噩夢深陷,午夜夢回,驚醒自己的居然不是在簡家的狼狽落敗——

而是那個男孩的決絕離開。

簡任死死拽住自己散亂的額發,痛苦地悶吼了一聲。

不,他不能信。

怎麼可能!

他以為自己看中的是時家的錢,他也一定看中的是時家的錢。

……不可能,是對那人的喜歡。

簡任痛苦地喘息著,呼吸都在撕扯胸肺。

他臉上的傷這兩天才稍稍消退下去,心口的疼卻一日比一日更重。

為什麼……

為什麼?!

病房的屋門被輕輕地敲了兩聲,輕到發虛,像是根本不敢進來。

但是那聲音又不敢停下,用這種拖拖拉拉的方式連敲了好幾回之後,才引起簡任的注意。

簡任擰眉:“進來。”

一個瘦高男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賠著笑點頭哈腰。

“簡少。”

簡任看這人極不順眼,但好歹是有人聽話過來了,他勉強壓下火氣,粗聲粗氣道。

“聯係上時清檸了嗎?”

瘦高小弟一聽這名字就暗暗叫苦,麵上還得裝著繼續殷勤。

“聯係過了,聯係過了,可是……簡少,這,那個電話始終沒人接啊。”

“廢物!都他媽是廢物!”

簡任直接被惹怒,抬手就想砸東西。

可他手邊已經砸無可砸,最後也隻能重重地錘了一下床板。

“你們他媽就不會找另外的聯係方式嗎?!”

小弟硬著頭皮,臉上擠笑。

“簡少,您也知道,那位是被時家護著的。您看,除了您,誰還能拿到他的聯係方式啊?”

“我們還藏著身份在外麵打探了一圈,都沒消息,他們還建議我們找找您,說隻有您有可能聯係上呢!”

小弟顯然摸熟了簡任的脾氣,這會兒幾句話說完,倒真是讓簡任被安撫了些許。

也是。

簡任想。

除了自己,誰還有機會靠近過時家小少爺?

“行了。”他皺眉擺擺手,“就知道指望不上你們,我自己來。”

見簡任終於不讓自己去了,小弟總算長鬆了口氣。

他心中暗道,誰還敢幫忙聯係啊?

前兩個被簡任逼得不行、當真試圖去找時清檸的小弟,現在還在樓下躺著呢。

傷得一點都不比簡任輕。

誰還敢現在頭硬?

“到醫生那兒去,把我的病曆拿過來。”

簡任又開始使喚人,他心情不好,說話也滿是戾氣。

“住了這麼多天院也該出去了吧?都快悶死老子了。”

“是是!”

小弟忙不迭地應聲去了。

剩簡任還在床上,低聲咒罵著。

“這他媽都什麼破醫院,治了這麼多天,腿還那麼疼。”

安靜的病房裡忽然響起“唰拉”一聲。

兩張病床間的隔簾被拉開,另一個病床上的病人看了過來。

那也是個年輕男人,他看著簡任,表情有些微妙。

簡任皺眉:“看什麼看?找事?”

那人咳了一聲,頗有些好奇地問。

“你連自己的傷都不清楚啊?”

簡任正不耐煩地想罵關你屁事,忽然想起自己住院第一天時,醫生就來說過情況。

隻不過簡任並沒有仔細聽,他當時正沉浸在時清檸離開的噩夢中。

那時,隔床住著的好像就已經是這個人了。

果然,隔床說:“你不知道嗎?”

他像看猴似的看著簡任。

“你的腿被打斷了。”

“兩條腿都是。”

隔了一天,時清檸再度等到了來一起練琴的柏夜息。

柏夜息今天戴了口罩,他鼻梁高,口罩被明顯頂出了一點輪廓,仍是藏不住那惹眼的相貌。

反而讓他看起來更像是什麼想要避過視線的大明星了。

柏夜息今天還少見地戴了眼鏡,細邊銀框,那條時清檸留意過的素鏈這次被當做了眼鏡鏈,流星曳尾般地垂落在鏡架兩側,讓柏夜息整個人更添了一分清冷矜貴。

時清檸看著人,微微有些出神。

“怎麼忽然……這麼全副武裝?”

柏夜息聲線微沉。

“感冒。”

時清檸愣了愣:“嚴重嗎?著涼了?吃過藥沒有?”

“吃過了。”

柏夜息點頭,抬眸往彆墅二樓一瞥。

“要上課了。”

“你要是難受的話,今天請假休息也行。”時清檸說,“不急這一天。”

柏夜息隻搖了搖頭。

時清檸隻好和人一起進屋。

但他走了幾步,對方卻沒有像之前一樣並肩跟上來,始終落後半步。

時清檸回頭,柏夜息也跟著停了腳步,讀心似的一眼看穿了少年的疑惑,言簡意賅。

“會傳染。”

柏夜息很有一位病人的自覺,進琴房之後也沒有摘下口罩。

兩個小時的課程結束,老太太也提了一句。

“囝仔今天好像有點疲憊。”

彈琴也需要體力消耗,頂級鋼琴家的體力一般都很出色。

前天時清檸練習時,老師為他選的就都是一些平緩稍短的曲目。

而今天,柏夜息的氣息看起來比時清檸還微弱一些,肉眼可見地有些倦怠。

“回去注意休息。”老太太道,“下次課程也隔天吧。”

送走老師,時清檸很快跑回來去看柏夜息,柏夜息也正準備要走,還是因為要打印一份樂譜才慢了一步。

時清檸原本也想早早讓人回去休息,但他總覺得哪裡不對,下意識拉住了對方。

“等一下。”

柏夜息回頭看他。

男生眸光依舊很冷,但不知是不是隔了層鏡片的緣故,他整個人看起來平緩了許多,望著時清檸的目光也多了幾分平和,看起來像是……

心情不錯。

時清檸不由有些疑惑。

自己是怎麼從對方一成不變的表情裡看出人心情不錯的?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時清檸正考慮著要想什麼理由留人,一旁阿姨就端著托盤走到了客廳來。

“剛煲好的蓮子羹,盛了兩碗,”阿姨笑嗬嗬地說,“來嘗一嘗嗎?”

時清檸正好把人留住:“喝完再走吧。”

柏夜息似是頓了一下,還是順著時清檸的動作,走回了客廳。

蓮子羹香氣清甜,溫度正適宜。阿姨分彆把湯盅端到兩人麵前,說了一句:“把口罩摘下來喝一點吧”。

原本心不在焉的時清檸聽見這句話,忽然像被驚雷擊中一般——

他猛地想起了到底是哪裡不對勁。

柏夜息下午一直沒有咳嗽,他為什麼要戴口罩?

時清檸怔怔地看向對麵的人,他看著對方摘下半邊口罩,拿起湯勺去舀蓮子羹,視野忽然像被紮刺了一下。

陶瓷的湯勺,分量不重,柏夜息拿起勺子時,手腕卻不自覺地輕抖了起來。

“你的手怎麼了?”時清檸忽然問。

柏夜息抬眸。

隔桌而坐的時清檸已經站了起來,本就白皙的麵容無聲地褪去了血色,聲線都隱隱有些發顫。

“你的嘴巴……為什麼那麼白?”

不是白。

是慘白。如銀如紙,反正絕不會是正常人的唇色,就這麼被柏夜息遮掩在口罩之後,將將才顯露出來。

“……”

時清檸忽然想到了那個最為可怕的念頭。

他推開椅子,差點把自己絆了一下,躍似的一步邁到了柏夜息麵前,幾乎是撲進了對方懷裡。

時清檸的動作太突然,屋裡幾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不遠處的孫明額角一跳,下意識想要上前——他親眼見過柏夜息是怎麼對付撲過去的保鏢弟兄,越是他們這樣的人,身體的本能反應越強。

而時小少爺的身體經不起哪怕一點意外。

但孫明慢了一步,他也沒看到讓他心頭一緊的預想。

那個被他和所有兄弟視作洪水猛獸的長發男生並沒有對時小少爺作出任何的本能反擊。

反而還伸手,在人身側護了一下。

像是在怕人會摔到。

然後柏夜息就被握住了手腕,袖口被拉卷起來。冬天的衣服偏厚,按理說不好卷折,但男生實在是太過消瘦,以至於袖管都顯得有些空晃,輕易地就被卷了上去。

露出裡麵膚色蒼白如紙的小臂。

以及大片暈開了的、濃到幾乎再難化去的血瘀。

淤痕的正中,是一個觸目驚心的針孔。

有如漩渦的中點,花朵的蕊心,在這蒼寒的冬夜裡,緩緩翻旋開了猩紅的血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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