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中隱約還有時弈的聲音傳來,柏夜息稍稍安心了一些,有時家人在,小小不會有危險。
沒多久,外麵的人聲果然也小了下去,隻剩火焰撩燒的雜響。
應該是都撤離了。
牆壁內鋼筋被烘烤出更加刺耳的雜音,“砰、砰”如同重拳敲擊在人的耳膜,再堅固的牆體也很難完全保障安全,何況外麵還有明火蔓延。
柏夜息想。
小小要快點走,離得越遠越好。
可是他還沒能鬆一口氣,外麵忽然響起了更加高聲的喇叭音。
“薄荷,我有件事想和你說。”
是時清檸。
他找了一個擴音效果更好的高音喇叭,然後又回來了。
之前擴音喇叭已經喊過很多遍,這一刻時清檸卻沒有喊人,而是說起了看起來和這場火完全不相乾的事。
“前幾天,我在我哥哥的電腦上,看見了一個血庫。”
“澳島血庫,裡麵標注了給我獻血的捐贈者,042,我知道是你。”
室內的廣播線路似是已經在外麵被燒到了,廣播裡同步傳來的聲音時高時低,聽不清,於是就隻能靠外麵的喇叭擴音。
為了儘可能地把每個字傳得清楚,時清檸竭力放開了聲線,沒兩句話,他的聲音就喊啞了。
但他卻毫不在意,依然聲嘶力竭又字字清晰地說著。
“之前籃球賽,你自己選的球衣號碼,也是42。”
隔著灼人的火,時清檸卻像是在和人進行著再尋常不過的對話,問他。
“你為什麼會給自己編42?”
手表的通話請求仍舊持續在響,柏夜息頓了頓,收緊了手指,才克製著沒有按下。
沒有回答。
時清檸繼續在說。
“這個數字讓我想起了一些事。”
“之前,我給你的備注就是42。”
他們都知道,這個“之前”,指的是前一輩子。
前世柏夜息就曾想過,時清檸會怎麼看他。
那個漂亮的最聰明的男孩被關起來之後一定會恨他,柏夜息也猜過,時清檸會給他備注什麼。
又或者任何與他相關的信息都沒存下,隻是一個不願有交集的陌生號碼。
後來偶然間,柏夜息看到了時清檸給他的備注。
42。
一個陌生的莫名的數字,既不像年限,也不是誰的生日。但時清檸給柏夜息的所有備注都是這個,極偶爾的,時清檸自己寫些便簽,或者在冰箱上貼點備忘條,也都會用42來代指他。
柏夜息想過要問,開口的前一秒心底又生出涼意,怕時清檸發現自己還無時無刻不在窺視著他,所以收住了話,沒去要回答。
後來柏夜息也開始用這個數字標注自己,貪心地想著或許能用這一點微不足道的關聯,來妄想自己還屬於他。
重活一次,柏夜息依舊奢望如此。
而現在時清檸突然提起了這件事,似乎這個數字也讓他想起了什麼。
“你知道我的42是什麼意思嗎?”
為了儘可能地把聲音放大,時清檸說得嗓音早就沙啞。火場周圍原本便酷熱難待,他止不住地嗆咳起來,卻還執意不肯聽勸,堅持要說。
“對我來說,42是彩虹的度數。”
不知何時,持續撥打的手表藍牙電話已經接通了,時清檸看到了,卻沒有中斷言語,也沒有立刻失控叫他,而是繼續沙啞又清晰地說。
“笛卡爾曾經測算過,彩虹對人的張角固定在42°。”
無論何種角度,何種高度,何處位置,每個人看到的彩虹圓弧永遠是自然奇跡一般的42度。
無論前世今時,囚禁前後,哪一年歲,時清檸心裡的柏夜息永遠是最奪目的美麗奇跡。
他說。
“所以我把你標注成彩虹的度數。”
每個吐字都再清晰不過的聲音順著通話傳過來,柏夜息怔愣在原地,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前世柏夜息陪時清檸過的最後一個生日,那天的天氣很好,雨後初霽,蒼穹蔚藍,時清檸難得的精神不錯,柏夜息也因此看著他沒有按捺住,多問了一句。
“你喜歡什麼?”
窗外拂來清甜的空氣,許是因為心情好,這直白的話看起來並沒有讓時清檸覺得被冒犯,還得到了回答。
時清檸看了看他,說。
“我愛星空,也愛彩虹。”
那時候柏夜息以為時清檸的話是在向往自由,向往窗外。
卻唯獨沒有想過。
他會向往愛。
“對不起,我太慢了。”
手表裡,時清檸的聲音已經啞到了極致,卻還在繼續。
“我一直想努力,還是沒能找全回憶。”
“但我知道我怎麼看你。”
許是剛剛被灰煙飛塵嗆得太厲害,即使不再用擴音器喊,隻是對著手表和他一個人說,時清檸的聲線依舊染了濕漉的鼻音,聽得人酸澀心軟。
“柏夜息。”
“你不能仗著我沒有全部想起,就說我不喜歡你。”
之前春色夢醒,時清檸想起了,確認過,前世柏夜息從來沒傷害過他。
現下坦言相對,時清檸也一樣想起確認了。
前世自己從來沒恨過柏夜息。
聲音太啞,低下來,坦承如傾訴。
時清檸說。
“你在我心裡,一直是彩虹般美麗。”
“……”
“滋、篤……”
電話中沒有傳來人聲,隻響起了輕微的敲碰聲,算作回應。
因為聽見這些的柏夜息已經說不出話了。
呼吸震耳,心跳如擂鼓,柏夜息指尖不住痙攣,他這時才知道。
時清檸竟一直愛他。
即使是在被傷害得最深的時候。
柏夜息一瞬間生出了莫大的恐懼。
他第一反應不敢相信,不敢去想前世的後續。
柏夜息想過最糟糕的情況是時清檸恨自己,又或是根本不想提及,隻想早早把記憶刪去。隻有自己離開以後,男孩才可以去過快樂的嶄新生活。
他唯獨沒想過,時清檸還喜歡他。
……那前世自己給出心臟以後,時清檸是怎麼過的?
……這一刻他在火場裡的現在呢?
“轟!!”
室外怦然振響,似乎又有一處牆麵被燒塌了,情況已然萬分緊急,再耽誤片刻,如果火勢全麵包圍上來,所有通路都被堵住,就徹底無法出去了。
“等我。”
柏夜息沙啞地吐出兩個字,他緩慢地深吸口氣,室內空氣已經異常稀薄。柏夜息環顧四周,沒找到趁手的東西,最後還是低頭,用刀片劃開防護衣,抽出了夾層裡的金屬薄塊。
他用金屬塊去大力敲擊門扉,動靜遙遙傳出去。藍牙的通話也開始信號不好,那邊斷斷續續地傳來聲音。
“開定位!”
“手表裡有信號放大器……滋……打開!!能準確定位……”
冷庫內已經被飄懸的煙塵籠罩,唯有亮著光的手表勉強能看清,柏夜息彎腰拉高外套領口掩住口鼻,迅速地在手表應用中找出了信號放大器。
“滴——滴——”
手表規律地震響起來。
通話已經中斷,隱約的,外麵有擴音器的動靜傳來。
“確定方位了!!”
柏夜息抹了一把眼睛,雙眸已經被熱煙熏出赤紅,冷庫內酷熱難熬,他又剛吃過降免疫的藥,此刻正是整個身體所有部位叫囂疼痛的時刻。
但他的雙手卻格外地穩。
柏夜息的心早被千萬寒刃紮透了,所有鮮血流淌出來,一滴不剩。
直到今日他才知曉,原來還有人一直在等他,為他接住了流儘的所有血珠,重新塑成了一顆心。
柏夜息冷靜而手穩地又從防護衣中拆出了三片金屬塊,開始用金屬塊去撬冷庫的門鎖。
他之前觀察過,知道房門被燒得最薄弱的地方,因此很快就有了進展。在外部救援趕來之前,柏夜息就提前撬裂了被高溫烤到變型的門鎖,解決了最棘手的阻礙。
“砰”的一聲,斷裂的門鎖向外掉落在地,房門直接豁開了一個洞口。
幸運的是冷庫外麵並沒有燒起明火,這聲動靜也成功吸引了注意,幾乎隻過了幾秒鐘,門洞外就出現了一個消防員的防護麵罩。
“在這兒!!”
“T3區域南側!快,快救人!!”
夜色深濃。
這一場夜火卻燒出了天明的亮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