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亭輕笑一下,並不被仇平的話術影響,幽深似海的眸光,落到甄玉棠身上,“還賭嗎?”
甄玉棠微微怔愣,雖然她知道阮亭是在給仇平挖坑,可親身經曆這些事情,一次又一次等著骰蠱打開,她不免被屋子裡緊迫的氣氛感染,為阮亭捏了一把汗。
接近仇鸞不容易,如果最後兩局阮亭輸掉了,之前那麼長時間的布局便是功虧一簣。如果阮亭的身份很快被暴露,他身邊隻有兩三個護衛,她和阮亭能不能順利逃出廣州府尚不可知。
其實,仇平說的不錯,及時止損,這是萬無一失的法子,阮亭也不用承擔未知的風險。
然而,留給她與阮亭的時間不多,錯過這一次機會,不知道何時才能再找尋到合適的時機!
阮亭把選擇權交到她的手裡,甄玉棠深呼吸一下,儘力忽視怦怦直跳的心跳聲,隻說了一個字,“賭。”
阮亭麵容浮笑,他的夫人沒有讓他失望,轉而他看向仇平,正色道:“開弓沒有回頭箭,在賭坊,天大地大不如規矩大。如果今個你亂了規矩,明兒他亂了規矩,仇家的賭坊,還要繼續開下去嗎?”
仇平一噎,他是仇鸞的親兒子,在很大程度上代表著整個仇家和整個賭坊,不管是輸是贏,他都要繼續賭下去。
否則,他親手打翻了仇家的招牌,其他人怎會願意來賭坊?
若是賭坊的生意受到影響,他父親定是饒不了他!
仇平沒有後退的餘地,隻能硬著頭皮繼續,最難熬的不是最後一局,而是第九局。
如果第九局他贏了,那麼勝算仍然比陸致大,可一旦他輸了,他最好的情況也隻是與陸致打成平手。
“撲通”,明顯的心跳聲傳來,仇平一顆心提到嗓子眼,額頭甚至出了一層細汗,他半張著嘴巴瞧著阮亭,卻沒在他麵上看到一絲緊張。
阮亭這般胸有成竹,莫不是料定了自己會贏?難道說,阮亭一開始就是在給他挖坑?
阮亭沉穩的態度,令仇平忍不住想東想西,一顆心亂糟糟的,直到被搖骰子的人催了幾下,他動了動嘴皮子,大腦一片空白,憑感覺道:“小!”
這次,依舊是他輸了,三顆骰子的點數加起來大於十。
看到結果,仇平腦子像是被炸開了,臉色無比蒼白,全身不停的打著哆嗦,隻剩下最後一輪。
若他贏了,也隻是與阮亭打成平手;若他輸了,就要把賭坊的四成利潤拱手讓人。
豆大的冷汗從他的眉頭掉下來,一滴滴砸在桌麵,依照仇平的想法,他巴不得棄賽。
可賭坊裡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一旦“放棄”這兩個字從他的口中說出來,他就成了個笑話,仇家賭坊的聲譽也會跟著受損。
阮亭還有心情含笑道:“要繼續嗎,仇小公子?”
仇平一次又一次的用袖子擦著臉上的冷汗,半晌道:“我放棄。”
阮亭手裡的折扇觸著桌沿,發出清脆的一聲響,“仇小公子當然可以放棄,隻是,按照規矩,主動叫停者,即為輸者,你依舊輸了比賽。”
伴隨著折扇發出的聲響,仇平如驚弓之鳥,身子抖了一下,臉色越發蒼白,進也不行,退也不行,不管他怎麼選擇,都是死路一條。
他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我賭。”
第十輪開始了,搖骰子的時間並不長,可那一聲聲,宛若格外的漫長,狠狠砸在在場之人的心頭。
仇平桌子下的雙腿顫抖起來,雙手也忍不住顫抖,鋪天蓋地的絕望淹沒他的全身,早在一開始,他就不該答應。
仇平腦子又暈又沉,因為緊張和恐懼,他喪失了所有的判斷力,口中吐出來一個字,連他自己都沒反應過來說的是大還是小。
他的對麵,阮亭則一如既往的沉穩,不見慌亂和緊迫,“小。”
搖骰子的人道:“結果出來,是小。”
十局比賽,阮亭連勝六次。
聽到這個結果,甄玉棠兩靨生出淺笑,一直僵硬的身子,終於軟下來,提著的心落到了實處,萬幸和原定計劃一模一樣,沒有出一點差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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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歡喜有人愁,仇平目呲欲裂,狠戾的盯著那三粒骰子,身子卻是越發抖得厲害。
這樣的結果,意味著他輸掉了賭坊的四成。
不行,仇家賭坊不能落到阮亭手裡,不然的話,他的父親和他的大伯父,怕是能一刀砍了他這個不孝子。
他強撐著站起身,翻來覆去檢查著骰蠱,想要找到陸致作假的痕跡。
結果自是不如他所願,搖骰子的人是賭坊的夥計,還有崔老九幫他作假,這還是他自己家的賭坊,陸致根本沒有插手的機會。
天時地利人和,他全都占了,他萬萬沒想到最後竟然輸給了陸致。
仇平仍舊不願相信,他怒吼一聲,“陸致,你到底耍了什麼把戲?之前你來賭坊,沒有贏過一次,為何今日能夠連贏六次?”
阮亭扇著扇子,“許是今兒我運氣不錯。仇小公子,這是你家的賭坊,在場之人看著呢,你空口白牙汙蔑我,可是輸不起?”
被阮亭一語說中,仇平臉色十分難看,他惱羞成怒,“出去,都滾出去!”
他魯莽的趕走圍觀之人,這一動作,耗儘了他全身的力氣。
等賭坊裡無關之人離開了,仇平虛弱的癱在椅子上。
形勢比人強,他無奈的道:“陸公子,這樣大的賭注,我還是第一次遇到。您與我父親關係匪淺,您要在廣州府做生意,定是離不開我父親和我大伯父的幫忙。萬事好商量,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阮亭油鹽不進,“我隻知,萬事有萬事的規矩,一切要按照規矩來。”
聽他這麼一說,仇平又慌又亂,然他是輸家,隻能願賭服輸。
阮亭注意著他的神態,悠閒自得的扇著扇子,“不過,也不是沒有商量的餘地,隻看仇小公子答應還是不答應。”
仇平深知絕對不能把賭坊交到陸致手上,陸致願意給他機會,這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仇平急急忙忙出聲,“隻要可以商量,一切都好說。”
阮亭淡聲道:“我是做絲綢生意的,無意涉足仇家賭坊。四成賭坊的分成,一年有多少紅利,你折成銀子,給我就是。我也不多要,隻要一年的銀錢,此後這件事情就過去了,我也不會在仇老板麵前提及。”
仇平一喜,剛欲答應,可算了算四成的紅利,下來是二十幾萬兩銀子,他上哪兒弄這麼多的白銀?
他眼珠子轉了轉,“陸公子,我實在是沒有這麼多的銀子,可否寬限一段時間?”
阮亭冷冷掃他一眼,話裡透著威嚴和施壓,“仇小公子還是不要得寸進尺的好。明日午時前,把銀子送到陸府,否則,等過兩日仇老板回來了,我會親自與仇老板交涉此事。”
說完這話,他拉著甄玉棠出了賭坊。
*
坐上馬車,甄玉棠迫不及待的小聲問著,“阮亭,你剛剛都不緊張的嗎?”
賭坊裡的氣氛十分壓抑,她不是當事人,僅僅在一旁看著,心裡就像是揣了個小鹿,一直跳著。
阮亭呼出一口濁氣,“當然緊張,要不然我也不會一直扇扇子。”
“啊?”甄玉棠吃了一驚,“怪不得與仇平賭的時候,你在扇扇子。不僅是我,仇平肯定也被你的表象欺騙了,我們都以為你一點也不緊張。你看起來十分的輕鬆,你這樣的態度,肯定給仇平施加了不少壓力。”
阮亭哂笑,搖了搖頭,“結果未知,我也會緊張,所以特意帶了一把折扇,既能扇風驅熱,又能緩解壓力。”
甄玉棠抿唇笑起來,“你倒是聰明。”
接著,她好奇的問道,“你是提前練過嗎?仇平一開始贏了四局,你如何保證你可以贏下接下來的六把?”
阮亭回道:“我年少時,與同窗玩過幾次骰子,前不久又在賭坊跟著其他老手學了一點。去到賭坊的前幾天,我是藏拙了,不過,我的技藝並不能徹徹底底贏過仇平,而是從心理上瓦解他的自信。
這幾日,恰好仇鸞不在廣州府,若是仇鸞在,絕對不會答應他的兒子壓上賭坊跟我賭。
你跟著我一道來賭坊,仇平見到了你,賭坊裡又湧進那麼多看熱鬨的人,是我吩咐平時找的人。仇平礙於顏麵,自視甚高,我稍微激了他一下,他便應戰了。
他占據絕對的優勢,定然會在一開始的時候放鬆警惕,我故意讓他連贏四把,他隻會越發得意。
崔老九提前被我使計收買了,後麵幾次,他故意給了仇平錯誤的消息。仇平由勝轉輸,已然亂了心神和判斷力,越緊張,越是容易出錯。
我也不能保證他一定會輸,隻是賭一次罷了。好在,是我賭贏了。”
籌謀一切事宜後,阮亭要做的,便是絲毫不露怯、不認輸的賭下去,一步步勾著仇平落入陷阱。
人算不如天算,他唯一要做的便是穩著心神,賭完這十局。
“夫君,你太厲害了!”甄玉棠忍不住誇讚,“再縝密的安排,也會有出錯的時候,我總怕出什麼岔子。你親自籌謀這件事,與仇鸞和仇平這般多疑猜忌的滑頭打交道,壓力隻會比我更大。所有的事情壓在你的肩上,不能出一點錯,你還不能流露一點緊張。這一段時間,你很累吧!”
阮亭朗聲笑起來,“有你陪著,就不那麼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