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不服藏在心裡漫長的歲月。
這一天終於見到了。
那個在工部早就光芒大綻、萬人矚目的少年,他甚至不需要在才華上壓製他,僅僅隻是一個笑。那種經年累月的好勝心、不服心......就消散了。
*
而不討人喜歡的聰明男孩,今天也在為如何順利穿上女裝而煩惱著。
月底快到了,十七這一天,他約好了和不知再見一麵,地點就定在大昭寺。大清早出發,立在竹筏上,寒風凜冽,穿進袖子裡,徐禾凍得打了個哆嗦。大昭寺遠看還是覆著一層銀色,初春雪未化,行於山間同樣,他要時刻注意腳下,才能不踩到積雪。
到約定好的禪房內,不知正拿著個本子,拿著筆在寫什麼。
徐禾坐他旁邊,稍微一看,抽了抽唇角,媽的,這和尚在記賬呢。
算清了這個月的錢後,不知心滿意足合上賬本,轉頭就看到徐禾,嚇了一跳:“你什麼時候來的。”
徐禾懶得跟他廢話:“早來了,說吧,你想到方法了沒。”
不知回憶到徐禾的要求,就是欲言又止,為了顧及徐禾的自尊心,他換了個問法:“你那要求,當真是有點......與眾不同,我有兩個注意,都說給你聽聽吧。”
徐禾說:“......你廢話怎麼那麼多,我不是教過你高僧不能話多的。”
不知:......
他的好心真是喂了狗。
不知端正了身體,聖潔出塵的氣質一秒即來,他道:“你覺得今生前世這個說法怎麼樣。”
徐禾:“......不怎麼——”
不知打斷:“你急什麼,我還沒說完呢,”他想了想,加了句:“我跟彆人說話都是一句千金來算的,你還亂插嘴。”
徐禾:“哦。”......這什麼世道,就這話癆死和尚還一句千金。那些人是耳朵被開過光麼。
不知繼續:“我就說你上輩子就是個女的,投錯了身份才變男兒,而且孟婆湯也沒喝乾淨,到了十五歲,上一世的記憶就開始蘇醒,必須穿女裝一年,超度上一世的怨念,才可平安渡過。如何?”
“......”如何你妹哦。徐禾很氣,感覺被這和尚擺了一道,隨手抄起旁邊的一本書,冷靜說:“你在亂扯,信不信我打爆你狗頭。”
不知想了想,往後縮了縮,卻也不怕,關注點比較怪:“為什麼是狗頭啊。就不能是智慧的聖僧頭麼。”
“.......”高僧。牛批。惹不起。
徐禾沒脾氣了,把書放下,說:“我要聽下一個。”
畢竟這是個金主,不知轉了轉眼珠子,慢慢說:“其實和上一個也差不多,也是避災之說,省了那些麻煩的,你隻要出點事就好了。跳個樓,出個血,中個毒的。”
“打住,我選擇跳水。”
避災之說一提到,徐禾心裡便大概有了算計。皇宮禦花園那邊有個池子,不是很深,剛好到現在他脖子這裡,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女裝之事倒是也可以解決了。
徐禾也放下心來。
這個禪房就是四年前他住在大昭寺的地方,從窗外望過去,還能看到當初那個狗洞。
徐禾回想一下那一晚眼淚鼻涕流一臉拔著他的腿求救的小和尚,再看看現在麵前這個衣服白得跟雪一樣一塵不染的僧人,心裡情感有點複雜。
不知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到那個狗洞,他不以為恥,還笑了起來。然後見四周沒人,悄咪咪地跟徐禾道:“我給你看個東西。”
徐禾:“......什麼?”
不知眉開眼笑,得意洋洋地跟徐禾攤開左手。
上麵栩栩如生一朵白色蓮花,輪廓沿著掌紋延展,花瓣隱有一層銀色的流光。盛放於掌心,
神秘而神聖。
不知不要臉道:“真的要感謝你那晚了,讓我認清了自己的身份,大概我真是佛陀轉世吧。寺廟裡的佛像,無不是右手下垂,左手掌心托蓮花,寓意就是接引人往生極樂世界。你看,我也有。”
他喜滋滋地把左手在徐禾麵前擺了擺。
徐禾:“......誰畫的,還挺逼真嘛。”
不知更得意了:“那可不,我自己——”
意識到什麼,他住嘴,沉默了一會兒,把左手收起來,道:“嗬,什麼誰畫的,這是我天生的。”俗人!
得了吧,你自己剛剛都差點承認了。徐禾翻個白眼,不過那蓮花邊緣的顏色倒真的是好看,銀色的,還有光,徐禾道:“你這銀色的怎麼來的。”
不知摸摸鼻子,道:“我怎麼知道,大概就是佛的聖光吧。”
這和尚能不能要點臉。
徐禾:“兄弟,我現在還沒想要外婆壽宴那天要送什麼,我覺你這東西挺好的。”
不知死憋著,就是篤定了這蓮花他出生就有。不僅如此,還眼一亮,非常不要臉地自薦:“送太後什麼還不簡單麼,送我呀。”
徐禾差點一口水噴出來,“你——”
不知道:“請我去給她卦上一卦福如東海,就是你最大的孝義了。”
徐禾真想把旁邊的茶澆到不知頭上,讓他更涼快點,有點自知之明,皮笑肉不笑:“不了,不知大師客氣了。”
扯了那麼多後,徐禾也要趕著回去,不知也要走,把賬本藏進袖子裡,站起來又是光風霽月、慈悲聖潔。出了門後,基本上兩人都沒說話,徐禾懶得說,不知為了維持高僧形象,自然沉默寡言。而過大昭寺的另一扇牆門,徐禾一怔,看到了熟人。
三公主步疏月,正在一群丫鬟簇擁下慢慢走來,臉色不是很好,眉頭緊皺著,妝容素雅壓不住憂色。她也看到徐禾,停下腳步,驚訝:“小禾怎麼也在這裡。”
徐禾笑了下,就說自己是來玩的。
步疏月已經很疲憊了,對此事似乎也沒有過多再問。目光一轉,看到旁邊一直含笑靜立的俊逸僧人時,一愣,隨後問道:“你、你可是不知大師?”
不知也回望她,春山初雪裡,眼眸沉靜含笑,道:“三公主麼?”
徐禾真想扯著他三表姐的袖子就走,但又不能太直接拆這和尚的台,憋得無語。
步疏月呆了呆,欲言又止,但心中的憂愁和焦躁戰勝了懷疑,問道:“不知大師能否給我算一卦。”
不知隻笑了一下道:“給你,還是給你在意的人呢?”
三公主更震驚了,這下子,心底的疑問一下子煙消雲散。
她急紅了眼,差點就要跪下,她道:“給我在意的人算一卦吧。”
徐禾看步疏月的表情,也一愣,能讓她這般失態的人不多。這是怎麼一回事。
不知認真看步疏月很久,久到牆角枝頭雪滴到地上,清脆的滴答聲後。
他聲音看似含笑慈悲,卻淡漠:“三公主,不吉,這一卦不吉。”
“......”
難得的,步疏月卻也隻是苦笑了一下,什麼糾纏都沒有,在丫鬟的攙扶下謝過後,紅著眼與徐禾道了幾句話,便走了。
徐禾本想安慰幾句或者詢問幾句,但步疏月沒給她計劃。知道步疏月走後,徐禾愣半天,都沒回過神。
不知發出感歎:“三公主真好看。”
徐禾回神,無法理解,又有點難以置信,瞪不知:“臥槽,你瞎扯都不能瞎扯點吉利的?”
不知一見沒人,又恢複原樣,背也不直了:“你懂個屁,我們出家人不打誑語。”
徐禾:“......滾你的。”
不知突然又說:“你們皇家的人都那麼小氣麼,問了我後麵都不給我點報酬。”
徐禾:“......沒把你抓起來打一頓算好的了。”步疏月在意的人,身份不可能低,都不知道誰給他的膽子那麼扯。
至於那個人是誰,徐禾心裡有個想法,但也不知道會不會是。
不知和徐禾一起上了一艘船。
天碧水清,細碎的梨花伴著微雪卷過湖麵。
徐禾心裡想了些事,坐在船上邊就沒說話。
不知一直看著他左手掌心,越看越滿意,眼看艄公離得比較遠,悄咪咪湊過去問徐禾道:“你說我這蓮花要怎麼公之於眾。”
徐禾:“哈?”
不知難得有點不好意思:“就是讓彆人知道,我握蓮出生。”
徐禾指了指碧綠湖水:“你去洗洗,用力擦擦,它還沒褪色我就告訴你,”
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