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宮裡頭就開始忙碌, 彩燈、彩棚、長桌、凳椅, 連戲台子都開始搭建。
正宴在晚宴, 而早上的時候是家宴, 他被監丞接到寧心殿時, 宮眷們的香車也都到了, 集聚在外。長公主來得很早, 站在台階前,候著他。徐禾從轎子上跳下,走了過去, “母親。”
長公主借著晨光細細打量他, 發現他氣色好了不少, 驚喜道:“不錯嘛, 最近改性子了?”
有那麼明顯嗎,徐禾悻悻道:“也沒有,就睡早了點。”
長公主牽著他的手,往殿內走,笑著問了句;“準備了什麼。我聽說, 你的幾位表哥送的無不是價值連城的稀世珍寶, 說是鳳毛麟角也不為過,你呢?”
徐禾:“......”自慚形穢,說不出口。
長公主見他那表情就明白, 意味深長地笑:“一看你小子就沒有認真準備。”
徐禾努力解釋:“我這不是出不了京城
麼。”當然主要還是沒錢。
長公主也隻是逗逗他, 沒想過他能拿出什麼世所罕見的禮物來, 她兒子她還不清楚麼。
進了宮,請安、賀壽過後,少頃,宮女們端上來一碗碗壽麵。
宮眷們坐一席,小孩們坐一席。徐禾吃著麵,心裡念著,不知應該進宮來了吧。
他喝湯呢,突然袖子被旁邊的人扯了一下。
徐禾低頭看,三歲的十八皇子正眨巴著眼睛看他
乳娘在旁邊也有些不知所措,輕聲問道:“殿下,怎麼了”。
十八皇子卻朝他甜甜地一笑:“哥哥,你真好看。”
他的聲音奶聲奶氣的,聽得人心都快化了。
徐禾哭笑不得,拿手刮了刮十八皇子的鼻子,跟他說:“誇哥哥不能用好看,要用帥,來,再說一次,哥哥,真帥。”十八皇子被他刮得咯咯笑,然後軟軟地道:“哥哥你真帥。”
徐禾這才心滿意足。
乳娘在旁邊,也是不知該哭該笑。
唯一慶幸的,就是每個人送的禮不會被當眾念出來,不然對他來說真的是當徐禾眾處刑,無敵難受,想鑽地縫那種。
吃過壽麵過後,陪太後聊了幾句,徐禾先離開。
他跑到了皇宮的東門,恰戲班子進宮。
待得沒人,不知悄咪咪從一頂紅色的轎子裡鑽了出來,白衣飄飄,跳到地上。
徐禾趕緊把他拉到草木遮掩的地方,“跟我來。”
不知正在順衣袖上的褶皺,突地被徐禾一拉,邊走邊叫嚷:“你讓我先收拾一下形象啊。”
徐禾懶得理他,直接把他拽到了禦花園的一個池邊,避開來來往往的宮女,指著假山後的一片湖道:“就是這裡,你給我記著了,到時候吃吃喝喝都給我在這邊。一聽我落水,就趕緊給我走過來。”
不知第一次進皇宮,見什麼都稀奇,連假山的石頭都要摸一摸,摸完後道:“我怎麼感覺宮裡的石頭比外麵都要硬一點啊,”他做賊似的看了看旁邊,見沒人,問徐禾:“我能偷點回去不?”
“......”徐禾冷漠無情:“不能,滾。”
不知:“小氣。”
徐禾臨走前,又囑咐了不知一句:“你記住啊,不要亂跑。”不過好像這和尚在這裡也不認識人,一眾衣香鬢影裡,他不會尷尬麼?於是徐禾真把這個問題問了出來。
不知這個時候正把手伸向池子裡,感歎宮裡的水都比較冷,大咧咧回答道:“這有什麼尷尬的,彆人問我身份,我就笑而不語呀,畢竟高僧都是話不多的。”
徐禾:“......可把你得意壞了。”
把不知安頓好後,徐禾又匆匆忙忙趕回了靜心殿。陪著宮眷們看了幾出戲,等著夜晚到來。
他吃著瓜子,突然聽到了幾聲咳嗽,咳得很激烈,仿佛能把肺咳出來那種。順著聲音望去,是皇後。她正扭過頭,拿帕子捂住嘴,從徐禾的角度,能看到繡帕上滲出血來。太後和旁邊的妃嬪都一愣,緊張地詢問。皇後臉色很差地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徐禾吐出瓜子殼,也有點擔憂。他總覺得,那一日步疏月所謂的在意的人,應該就是成皇後。
夜色降臨。宮內長廊梁上掛滿了精致彩繪宮燈,長席、彩棚搭建在花園各處,燈火通明,盤絲銀燭台上摻著香料,隨風曳過宮廷,沉沉奢華。
而宮門外一輛輛馬車接連而至,官員攜家眷,到金殿落座。
心裡念著事情,徐禾吃東西都吃的不是很有味。等文武百官送完禮,賀過壽,歌伶們又表演完一段歌舞後,晚宴的重頭戲就過了。太後移駕到了禦花園,男賓、女賓分席而坐,戲台子已經搭好,正咿咿呀呀演著一出折子戲。
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了。
徐禾謊稱是吃螃蟹吃壞了肚子,由侍女帶著離開,中途找個理由,甩開侍女後,走到了那個花園的湖邊。
這裡離戲台子離得也近,他一落水倒是能驚動不少人,就是不知道不知現在在那裡。徐禾說服自己信那和尚一回,手指稍稍碰水,立馬就又縮了回來。
臥槽,好冷。
算了算了等等吧,等這出戲演完,安靜下來後再來。他心裡對太後有點愧疚,但為了任務,又不得不如此。
湖邊有一塊石頭,那戲估計還要演上半個時辰,他站著有點累,乾脆坐到了石頭上。
石頭也冷冰冰的,徐禾閒得無聊,就伸手摘著旁邊的樹葉子玩,不小心用力過頭,扯下來樹根,瞬間沙土花葉落了一身,呸呸,徐禾忙站起來,拍頭發。他站起來,眼光突然掃到了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借著月光,是今晚他在宴會上沒有看到的蘇雙戌。
怪了。
徐禾等他離開後,繞了一段路,到了背後這座假山右前方。
他從哪裡來?從這裡麵。
抱著閒著也是無聊的態度,徐禾往前用手摸了摸,蘇雙戌可能走得太急了,機關都沒按好,半凸不凸的。
他一下子就找到了,輕微的響動聲裡,在垂落半山的爬山虎中,一個黑黢黢半人高的洞顯現。
徐禾一個人也不是很敢往前,在裡麵走丟了怎麼辦,但他好奇心又很強,心癢難耐。
於是叫了一個路過的宮女來,就說自己的東西掉進去了,要下去找,讓她在外守著。
宮女黑線:“小公子,這黑燈瞎火的,我們明兒再找如何?實在不行,奴婢給你叫個侍衛過來也好,你何必去犯這險。”
你說的真是有道理,邏輯清晰,條條分明。但徐禾堅持道:“.......不了,那是個小東西,我描述不出來,還是我自己去找吧。”
宮女奈他不何,隻能麵有憂色地點了點頭。
徐禾彎著身子,走進了洞裡麵。
洞裡麵很黑,幸而他剛剛跟宮女要了根蠟燭,能照明眼前一寸之地。
地道長而狹窄,修建的時間估計也不長,徐禾走了一會兒,前麵便出現了很多個岔路口。足足四個,通向不同方向,徐禾從最右邊開始走,沒走兩步,又有好幾條路由他選擇。
他為了方便自己到時候走回來,全部選的最右邊。
甬道都是一樣的,在黑暗裡也看不清。
徐禾用指甲做了些痕跡,泥土的濕潤慢慢浸入空氣,他走得都有點累了。想要扶牆休息一下,指腹微觸到一個印記時,整個人嚇都嚇清醒了。微慌,徐禾舉起燈盞,照著那個印記,是他最開始走進來,在第一個岔路口做下的。
所以,他這是兜兜轉轉又回了原來的地方。
往回走就是出去。
但徐禾不信邪,他這一次,聽著水聲,尋著水聲走。
而洞外,宮女見徐禾進去時間越來越長,心裡慌張不已,臉色都快變白了。
她焦急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現在該不該去叫人。
“誰進去了。”
冰冷薄涼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宮女攥緊衣袖,猛地回頭。
對上的是步驚瀾幽沉森冷的眼眸。
宮女嚇一跳,渾身顫抖,“回世、世子,是徐家的小公子。”
徐家的小公子?
步驚瀾垂眸。
他似乎輕輕說了句什麼,但宮女沒聽清,然後見他眉目冰冷,紅衣徐徐如流風過花草,也走了進去。
沿著水聲走後,結局跟第一次真的很不一樣。至少路開始漸漸變寬,在繞過一個彎後,視線豁然開朗。
一個四四方方的空間,天壁頂上一顆很大的夜明珠散發的柔和綠光。河水沿著石壁邊緣,慢慢流淌,徐禾眯眼,天壁上仿佛還刻畫著什麼圖案,離得較遠,他沒看清。
但這裡的氣息確實有點怪,仿佛是一種催情的香,低沉的、迷離的、曖昧的。
徐禾打了個激靈,也不知道自己第一反應為什麼是這個。
——他想這肯定不是儘頭,這個地方一定還有一個機關。
徐禾舉著蠟燭,走進石壁,想要一探究竟。突然聽到了很劇烈的轟隆隆的聲音,動靜很大,他感覺牆壁都在抖動。什麼鬼,徐禾轉過頭,就看到他來時的那個洞門,正慢慢降下一扇石門,即將關閉。
——臥槽!
徐禾顧不得一探究竟了。
天知道他隻是閒得無聊啊。
拿著蠟燭跑過去時,剛好石門關至一半,他貓著腰可以過去,結果手腕傾倒時,中途蠟燭滴上了手,燙得他整個人一驚,一不穩,把蠟燭掉在了裡麵,又因為呆愣了一會兒,出去的時候,腳腕被石門邊緣磨傷。
轟隆隆。
石門緊閉,把夜明珠最後一絲光擋住,剩下徐禾站在一片黑暗裡。
“......”徐禾。嗶了狗了。
他倒是記得回去的路,就是氣得很,不過這也是自作自受了。
徐禾想走幾步,但腳上的傷卻痛得他倒吸涼氣。隻是磨破了皮出了一點血罷了,其實傷也不重,但他這輩子真的是嬌生慣養,這一點痛都能刺激的淚眼湧出淚來。
徐禾扶著石壁,想著先處理一下傷口,慢慢坐了下來,他用手指去碰,倒吸冷氣。
媽耶。
好痛。
突然一道燭光從甬道口傳來。
蠟燭裡混著香料,沉沉微醺,滲入泥土,帶了分森薄冷意。
他靠著石門,眼淚都忘記擦了,抬頭看著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