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紅長衣,紫玉冠。
步驚瀾提腕,高舉一盞燈。
黑發如墨傾泄身後,掌中燭火,襯他膚色白若冷月,唇色卻水紅。他融入這灩灩黑暗裡,衣袍掠地無聲。白日裡有些秀雅溫柔的容顏,至如今,夜色裡隻剩妖豔和媚。隻是這種詭豔出現在他身上,不染半分女氣,帶著冷意,讓人不敢直視。
徐禾也被他嚇到了。
他怎麼感覺自己遇上步驚瀾總是在不對的時間點。
步驚瀾看他,緩慢地笑了起來,“原來,真是你呀。”
徐禾:“......好巧。”
步驚瀾掌燈,半蹲了下來,目光看到了他細白腳腕上的傷口,眼眸裡饒有趣味:“受傷了?”
“嗯,不小心蹭到了石頭。”
“若是我不來,你就打算這麼坐著。”
步驚瀾的目光一直在他腳腕上,如化實質,帶點微涼的笑意,若有所思。
徐禾頭皮都要炸了。
覺得超級怪異。
他如實道:“也不,我認得路的,能出去。”
說著下意識把腿往後縮了縮。
步驚瀾低低一笑:“那你真聰明,”話鋒又轉,“那宮女也是你叫著,候在外頭的?”
徐禾,“對......以防萬一。”
他現在連傷口的疼痛都顧不得了,就想趕緊離開。
和步驚瀾相處總給他一種壓迫感。
他扶著牆壁,就要站起來。
步驚瀾將他所有細小的動作都收入眼中,知他抗拒接觸......那便更要接觸。
他笑意款款,伸手去攙扶徐禾,“來,你受傷了,我扶你。”
徐禾:.......你走好不好。
他堅強微笑:“不了,不麻煩表哥了。”
“那日驚蟄夜裡,你不也幫了我。”
他衣袖涼如水,指尖也冰冷。
徐禾聽他提到那一晚,就很無語,大哥那還是你騙我說你受傷了好吧,扯了扯唇角:“我受的傷不嚴重。”
步驚瀾攬過他的肩膀,低笑:“是嗎。”
徐禾避開他的手,道:“你是來尋我的?”
步驚瀾從容地收回手,笑:“是呀。”
徐禾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哦。”
步驚瀾掌燈在前。
光線從他頭頂落下,徐禾走了幾步,便又察覺到了很清楚的痛從腳腕處傳來。
痛得他想倒吸冷氣,但忍住了。
偏這時,步驚瀾還笑吟吟,不停地同他說話。
“你一個人到這裡來的?”
“嗯。”
“倒是稀奇,我平日經過此地無數次,第一次知道原來裡麵彆有洞天,這洞是一直就開在這兒?”
“......對,我來時它就,”痛苦蔓延上頭皮,徐禾忍住,“我來時它就打開著。”
步驚瀾側頭,笑著:“是麼,那你也是膽子大。這洞內小道錯綜複雜,若是沒你那些指印,我怕也是找不到你。”
徐禾:“嗯——”
“你是尋著水聲找到哪一處的麼?”
“嗯......嘶。”
臥槽。
洞裡的風一吹,有點潮濕的空氣掃過傷口,他還是沒忍住,輕輕痛呼出聲。
......終於。
步驚瀾停下腳步,唇角一絲淡微微冷笑,懶洋洋道:“忍不住了?”
徐禾:“......”
步驚瀾嗤笑一聲,道:“受的傷不嚴重?——你跟我又逞什麼強。”
徐禾:......兄弟你真的好煩。
將燈放下,步驚瀾的手扯過徐禾的手腕,在徐禾還沒回神的時候,半斂眸,將他抱了起來。
奢涼冷香,迎麵而來。
徐禾捂臉,生無可戀,隨後又冷靜下來,說:“多謝表哥。”
算了,不瞎彆扭了。
步驚瀾垂眸,淡聲道:“不客氣。”
少年很輕,輕到難以相信的地步。
他的目光冷淡掃過徐禾的眉眼,腦海裡重複的卻是,燭光初亮,坐在石門前黑衣少年噙淚遙望過來的一眼。
一眼風月可賒。
......真漂亮。
他心裡不帶情感地讚歎。
又想起少年細白腳腕上的傷口,血跡湧出,紅白鮮明,豔得驚心動魄。原來一個人,流血也能留得那麼好看麼。
從山洞中走出,爬山虎斑斕的陰影裡,步驚瀾的笑意冷了下來,幾分玩味,幾分尋思。
宮女一見徐禾是被步驚瀾抱著出來的,慌了神,撲上來看到徐禾腳上的傷口後,眼淚都快掉下來:“小公子,你彆急,奴婢這就去叫太醫。”
徐禾心裡不能不急啊,眼看著山頭後,最後一出戲已經快演完。他今天再不落水就遲了。
他道:“成成成,你先去找太醫。我現在在這裡做一會兒。”
他扯著步驚瀾的衣袖,慌了神,“表哥,謝謝謝謝,你先忙去吧,把我放在那石頭上就好了。”
他一急動作就不知輕重,聲音也會不由自主地提高。
但因為還在彆人懷裡,所以平白有幾分撒嬌的感覺。
步驚瀾低頭,有幾分溫柔:“嗯。”
將徐禾放到了石頭上後,他理了理袖子,便笑著離開。
徐禾坐回石頭上,心臟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四目亂望,剛好對上了湖對麵閣樓上不知幽怨的眼神。大概意思就是“你怎麼還不跳!”
徐禾見他就舒了口氣,於是左右見旁邊沒人,悄悄地走到河邊,然後裝作踩著青苔滑倒,砰一聲栽到了池子裡。
沒走遠,想看徐禾搞什麼的步驚瀾,“……”有點意思。
戲曲初停,滿堂皆靜。
於是這聲落水聲便很大。
把所有人都驚動了。
長公主率先察覺不對,過來,看到徐禾在水中掙紮的樣子,臉都白了,丫鬟扶著才沒暈過去。
“快救人——!”
長公主手指緊緊抓著丫鬟手臂,回眸,慌聲道。
這邊多是女眷,瞬間所有人亂成一團。
人聲嘈雜,亂哄哄的。
徐禾裝作掙紮的樣子,然後潛移默化地遊到了湖的另一岸,他被水被頭發遮住了視線,卻也見那和尚的一角衣袍,雪白如蓮綻風中。
臥槽。
徐禾伸出手,剛好與不知伸出的左手握住。
十指交握於空中。
不知掌心的蓮花靜靜綻放,銀色光淡淡。
徐禾要裝暈倒。
他清晰聽到了長公主略帶哭腔的嗓音,以及一乾女眷亂七八糟的對話聲,急遭遭的腳步聲。
月光成紗。
最後是那和尚輕輕淺淺的歎息。
和尚垂眸,聖潔的臉上沒有表情,聲音也沒有笑意。
如一口鐘,敲醒懵懵懂懂萬物,聲音清冷,穿破紅塵。
兩個字。
“冤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