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很冷,凍得徐禾渾身顫抖, 臉色慘白, 他感覺從水裡這麼遊一遭, 他都不用裝病了, 估計回去就得發燒。
這一次的感覺和上回落水又不一樣, 這一次, 離奇的, 他真有種靈魂快出竅的感覺。
長公主眼眶通紅,過來將他抱在懷裡。
這時禦醫趕了過來,一診他脈相, 臉色煞白。
耳邊不停有人在說話, 還有人在哭, 徐禾煩得慌, 乾脆把頭扭了過去。
最後徐禾是被一個宮女抱去房間的,禦醫們緊跟其後。
而太後正在宮女的安撫下,閉眼平靜氣息。
長公主則站起身來,稍微整理儀容,轉過身, 語氣還有些顫抖, 對不知說:“大師,能否借一步說話。”
冤孽。她那時慌了神,焦急又恐懼地趕過來, 靠近之後, 聽得清清楚楚便是這二字。腦海中瞬間便想起了那一日山寺清鬆冷, 沿覆雪長階一步一步而下的僧人,含著笑意對她兒說:“我下山尋你來。”
長公主咬唇,忍住哽咽:“大師,小禾他......”
冤孽,冤孽......
不知垂眸,他伸出左手,攤開於月色之下,上麵的雪白蓮花栩栩如生、邊緣銀光絢爛。
沾了水跡,映了波光,和他渾身疏遠通透的氣質相融,便真的如神佛臨世、遙不可及。
長公主唇齒顫抖,整顆心都提了起來。
旁邊大多是女眷,也都麵露驚色,知曉這是早已聞名京城的不知大師後,這份驚色便又摻了些敬畏。
不知的表情在假山的陰影裡,無法猜測。
許久,隻聽他輕聲說:“殿下,請隨我來。”
*
徐禾沒預料錯,這一回落水,他又感冒了。
夜間發了場燒,好在有一群人圍著他精心照料,也不是非常難受。
渾渾噩噩醒過來,是早上。
他動了動手,發現自己的手被長公主緊緊握著,他喉嚨有點乾,暈乎乎喊了聲:“娘?”
長公主正凝視著空中某一處出神,被他的聲音喚醒。她這幾夜想了很多事,睡也沒睡好,整個人都很疲倦,但偏過頭對上徐禾清潤目光的那一刻,內心忽又泛起無限的柔軟和澀意。
見她這般神情,徐禾心裡一驚,愧疚感便油然而生。
長公主抿唇,露出一個有點蒼白的笑,她伸出手揉了揉徐禾的頭發:“好點了麼?”
徐禾身體虛,心更虛:“嗯好多了,已經沒事了。”
長公主的手指輕輕滑下他的頭發,想到那日不知跟她說的話。
心一酸,差點又要落下淚來。
她的小兒子,這麼多年聰明通惠、積德行善,為何要麵臨這種事。
徐禾心裡超級難受,伸出去幫他娘擦拭眼角的淚。但還是狠下心,裝作有點害怕又有點疑惑的樣子,軟聲問:“娘,我是出了什麼事對麼......我記得我那日清醒時還在水邊的,一下子感覺神誌恍惚,等醒來時,人已經在水中了。”
聽他語氣裡的惶恐,長公主的眼淚沒忍住,落下來。滴在徐禾指尖,滾燙。
她彆過頭,收拾好心情後,又轉回來,握著徐禾的手,眸光溫柔而堅定:“小禾,如果娘要你一年裡都扮成女兒家,你會願意麼。”
徐禾:“.......!!!”
願意啊!
怎麼不願意!
天知道他等了多久!
求之不得啊娘!!!
不行,憋著,忍住,不可以笑!
徐禾強忍住內心的歡喜,做呆愣的樣子:“就是穿裙子麼?”
長公主含淚點頭,拂過他鬢邊的發,道:“不僅穿裙子,還有發髻、妝容。”
徐禾:???
長公主道:“娘替你算了一卦,小禾,你在十五歲這年,有孽氣纏身、為命中大劫,唯有如此扮成女兒模樣,才能平安度過,你也不要怨娘。”
徐禾:“......是不知大師與你說的?”
長公主稍有猶豫,點了下頭。
徐禾:......操!
——媽蛋死和尚屁話那麼多乾什麼老子隻要你說穿裙子啊!
*
不知說的是十五歲,但這一回鬼上身般的落水,差點活生生命都沒,真的是把長公主嚇到了。
不待他十五歲,就將他按在了梳妝鏡前,為他綰發。
徐禾急得不行,想說還太早,但是對上長公主微紅的眼眶時,這些話卻又說不出來,可他又不想坐以待斃,隻能放軟了語氣:“娘,不知大師不是說十五歲的麼,我現在還沒到呢。”他現在還在京城啊!穿女裝丟臉全丟在認識的人麵前了好吧!他不要麵子啊!
長公主動作熟練地給他梳發,道:“是呀。他還說十五歲才孽氣纏身,可你十四歲不就魔怔落水了麼。”
徐禾:“......”
長公主如今心情也歸於平靜,歎了口氣,對徐禾道:“小禾,忍忍便是,大不了明日我就接你回府,再也不出來見人。”
回將軍府?
臥槽彆——他還要去錦州做官呢!
徐禾豁出去了,一臉忍耐道:“不不不,娘,我還是留在國書院吧。”
他參加的是明年的秋闈,隻需要考中舉人,憑借關係,便可以出任官職。都等了那麼長時間了,丟臉就那麼一會兒,不是什麼大事。
長公主也隨他。
她低頭,看著銅鏡裡容貌出眾的少年,握梳的手,微微一頓。
她與帝都的幾位夫人交往時,便常聽她們誇讚小兒子的容色,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眉眼更甚她當年。如今細細一端詳,真是如此。色若春曉,顛倒人間,偏他自己不知曉,眼眸裡儘是少年的坦誠明光,矛盾相錯,於是更加耀眼和奪目。
已是男兒便已如此,若真扮成女兒.......
長公主眼眸中思索的光一閃而過,將梳子放下,把打算綰的女兒家發髻散開,在徐禾困惑的眼眸裡,任由青絲落下。
她拿過一根黑色絲帶,輕輕給他束起,道:“這樣就也挺好。”
黑帶曳於發尾,男女皆可。
長公主將不知的每句話都記在心上,無論是發髻,還是妝容。
她打開胭脂盒。
臥槽!
徐禾表情跟見了鬼一樣:“......這個就不用了吧。”
長公主猶豫了下,省了抹脂粉這一步,手指拿起小巧眉筆,開始細繪他的眉,漸染黛色。
她輕聲道:“彆動,一下子就好。”
徐禾:“......”生無可戀,好想死。
貼花鈿,繪麵靨,描斜紅,點絳唇。銅鏡中的少年一臉厭厭,卻壓不住如花春色,明媚流轉,將這份厭化為慵懶倦意,眼角被塗紅,於是平生三分媚色。
長公主輕笑著拍他肩膀,“好了。”
好了?!徐禾瞬間精神起來,隻看了一眼鏡子裡的自己,就趕緊移開視線。
太娘了,辣眼睛。
他又被逼著換上一身紅色的衣裙。
淮河岸獨有的羅絲裙,薄而涼,一層一層相掩,又在裙擺處,金絲繡細花,多了層豔如石榴花的滾邊。女子的衣裙總是複雜繁瑣,徐禾弄半天,都沒弄明白那束腰的紅紗要怎麼弄。
他有點無語,走出來想要向他娘求助。
但是他娘不在。
房間內是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的薛成鈺。
徐禾:“......”
有地縫麼。
薛成鈺早已被長公主告知了此事。所以轉過頭來,看到一襲紅裙的徐禾時。神色平靜,不露分毫,道:“好了?”
徐禾尷尬地左右四顧:“我娘呢?”
薛成鈺道:“長公主被太後宣過去了。”
徐禾:“哦。”
薛成鈺的眸光很淡,打量在身上,如化實質親觸肌膚,給徐禾一種很怪異的感覺。
但這種怪異很快被鬱悶掩蓋,這裙子他穿的歪七八扭的,最後索性把腰紗隨隨便便一捆。
徐禾想往前走兩步,但還未習慣女子衣裙,不留心踩到裙擺,差點摔倒,扶著旁邊的柱子才堪堪穩住。
好驚險。他用手去擦臉上的虛汗——接過一擦又把眉心的花貼給擦了下來。
徐禾血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