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禾注意到他也不奇怪。
他初來鶴山書院時,就被院長將身份公之於眾, 又因為當時不想見人、躲於轎中。一乾眼巴巴等著他的學子失望至極。
就傳出了他不屑此地、冷漠自負的名聲。
學子們很失落, 但出於對他身份的尊貴, 不敢招惹他。
於是往來藏書閣看書都是在南麵, 由他管轄的北麵, 少有人來——其實就算沒他這裡也冷清。春闈就在明年, 這邊的書都是一些怪誌類, 鶴山書院都是秀才,忙著科舉,根本不可能過來。
這個人就顯得非常特殊了。
徐禾其實挺好奇他都看的是什麼書的, 但是不好意思瞎乾擾, 隻能悶頭玩自己的數獨遊戲。
日落時分, 他要去整理書架, 踩著架子,從第三層看到一本隻插進半邊的書。
徐禾做賊似的看了看周圍,然後悄悄地把這書拿了下來。
這本應該是那個書生還沒看完的,嘖,可算是被他拿到手了。
徐禾本來以為會是一些《聊齋》之類的書籍, 翻開看了幾章回後, 樂了。
這不是一本古代版的升級爽文嗎。
男主隻是個小漁村的普通人,一次海嘯淹了村莊,他落水後幸得浮木。
趴在浮木上, 隨海水飄到了一座仙山上。
山在虛無縹緲間, 遍地奇珍異寶, 珍珠琉璃紫水晶,極人間富貴至極,而雲霧裡還有白衣翩翩的仙人騰雲駕霧、倚鶴仗劍。
故事的開始,就是仙門之首的玄虛派開始招收弟子,而主角被玄虛派掌門年幼的女兒所救。
徐禾看到妹子出場的時候,就已經差不多看到了結局。
書中前幾回,掌門的女兒麵帶白紗,對外言說,是自己麵部醜陋見不得人。
徐禾意味深長地一笑,麵部醜陋個鬼,到時候摘下麵紗來一定是傾國又傾城。
在這麼一篇古代男主向、三妻四妾合理的裡,長得不好看、不收入後宮,還描寫這麼多,作者對得起讀者麼。
於是徐禾看完主角打臉玄虛派的一個掌事弟子後,就心癢難耐地往後翻,想看掌門女兒揭下麵紗後顛倒眾生的狗血章節。
但他翻半天,都沒翻到。
轟隆——
突然閃電如銀蛇,在天邊裂開一條縫。
嘩啦啦,秋雨從窗外吹進來。
徐禾被濺了幾滴在臉上,冰得他神清氣爽——個鬼。
他把書抱在懷裡,從地上要站起來,手指剛搭上窗的邊緣,就聽到了藏書閣門打開的聲音。
他在秋雨颯颯裡回望。
噠。
來人手中的油紙傘掉到了地上。
書被風吹的翻頁。
恰翻到了掌門女兒揭開麵紗的一章回。
很長篇幅描寫五官、穿著的段落後,是一句總結。
秋波一轉,萬物失色。
而因為下雨急匆匆跑過來的書生,油紙傘落地,記憶裡也隻是這句話。
樹葉呼啦撕扯,窗戶吱呀作響。烏雲翻湧、電閃雷鳴的夜晚,紅裙的佳人亭亭麗麗,抱書於窗邊。潔白的手指扶著長發,隔著微涼秋雨望過來,純黑的眼眸裡微有驚訝。
無須流轉,已然萬物失色。
學子用指甲掐自己的手,冷靜下來,明白了眼前的人是誰後,那種旖念便煙消雲散了,心裡悶悶歎了口氣。
學子低頭:“徐院士。”
徐禾有點尷尬,“你又來了啊。”
學子:“......”
氣氛更尷尬了。
他得彌補一下。
徐禾把窗戶關上後,把手裡的書舉起來,“你回來要繼續看這本書的麼?”
學子:羞憤欲死。
他扯了扯唇角,都不知道現在抵死不承認還能不能挽回在徐院士心中的形象。
徐禾見他那樣,樂了:“你那表情是怎麼回事,感覺跟見不得人似的,這書挺好看的啊。”
學子艱難啟齒:“您......您真覺得很好看啊。”
徐禾道:“是挺好看的,一章弄死一個人,爽。”誰碰主角誰倒黴。
學子:總覺得是反諷。
但他也正看到精彩處,心癢難耐,隻能豁出麵子從徐禾那裡把書拿過來了。
其實徐禾還是比較好奇:“鶴山書院的學子不都該準備明年春的春闈麼,你怎麼還有閒心看這種書呀。”
學子有點害羞的撓了撓頭:“四書五經我都看得差不多了,想看點這樣的書放鬆放鬆。”
徐禾:“......厲害了。”對學霸肅然起敬。
學子忽然想起這位新來的大人是在天下第一學府國書院出來的,頓感自己言語有些狂妄,忙搖頭:“沒有沒有,就、就是最近壓力有些大。”
徐禾看著他,雖說這個世界他身邊下場科舉的人,要麼是薛成鈺這樣絲毫不放心上的神童,要麼就是大胖娃這樣完全沒當回事兒的紈絝,但代入一下現代的高考,他還是能理解的,十年寒窗,待這一朝。
徐禾道:“成吧,但你也不用廢寢忘食地看這些書,這書雖然爽,但到底沒什麼用,”一秒化身教導主任的徐禾,默默道:“而且,看多了,容易得妄想症。”妄想自己小弟成群、美女如雲。
學子一笑,對徐禾道:“多謝大人關心。”
徐禾對這種老早的種馬後宮向升級流已經沒太大興趣了,何況還是文言文版。
他回桌前時,又暗中打量了一下這個學子。
洗得發白的藍色院袍、衣袖處甚至還有補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