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門,一模一樣的地方, 月色的剪影漫過宮牆, 花草零星泛銀光。
輕柔的風帶來當初的的記憶。
綠色的爬山虎, 漆紅相接的木板, 當初午後的光影裡, 抱著公雞的小男孩咧嘴一笑, 眉眼燦爛道:“傻了?跑啊。”
至今還記得那時心狂烈跳動、激動到嗓子口的感覺。有晚霞鋪天蓋地落下來, 入他眼裡,是世界的光。
餘木偏頭,看高牆之後的明月, 麵色冰冷紫眸深沉。手卻慢慢緊握,他想著徐禾的話, 心裡卻難過又堅定。
.......我什麼都不要。
.......讓我留在你身邊。
徐禾跟薛成鈺聊過後, 心裡鬆口氣, 人都輕鬆了。
不用對付蘇家,那現在他就隻用擔憂下一個任務。
而對於餘木的身份,他驚訝的同時也慶幸,這幾天本來就不知道該怎麼麵對, 讓餘木回親生父親身邊,在遙遠的燕北冷靜下來也好。再一想,燕王那麼在意他,餘木恢複步驚鴻的身份後, 享受的不僅是榮華富貴, 還有他渴求多年的親情。
真是進宮一趟, 啥煩心事都沒了。
徐禾神清氣爽,看到餘木從宮裡出來,眉眼都帶笑意,道:“走吧。”
餘木見他光彩煥發的神情,臉色卻笑不出來。
他知道徐禾在高興什麼。
徐禾有點疑惑為什麼餘木看起來不開心,但很快自己給自己開解——燕側妃紅顏薄命,死於火海,餘木今天聽那大臣說了那麼久側妃身前的事,難免心情鬱鬱。
於是徐禾乖巧地不說話,給他緬懷先人的空間。
一直到將軍府。
徐禾還是興致勃勃。而餘木低頭自嘲一笑,不想去看徐禾,他看一次心裡就難過一分。
長公主也知道了宮裡發生的事,再看餘木,目光都複雜了幾分,念著這孩子受的苦,歎口氣道:“當初的事我也有所耳聞,隻是萬萬沒想到,你會流落到京城,流落到宮裡。這些年苦了你了,但不愧是我步家後人,血液裡流著天家的血。”她輕輕笑道:“就算開始跌入泥潭,也會慢慢起來。”
長公主眉眼溫柔,想到什麼,笑了:“驚鴻,按輩分你該喚我一聲姑姑。徐禾也該喚你一聲表哥。”
在旁邊一言不發的徐禾:“.......”突然喊表哥真的很彆扭好吧。
餘木立在燈光下,回視長公主。為什麼所有人都覺得他會回燕地呢?沉默一路,他說出了第一句話,聲音很輕卻很冷:“殿下,我不想回去。”
長公主沒理解:“嗯?”
他神情冷淡而無所謂,說,“就當步驚鴻死於火海吧,我不想當步驚鴻,也不願回燕地。我就在這裡,伴在徐將軍身側,隨他上陣殺敵。”留在小公子身邊,為他出生入死。
他將沒說口的話藏在心裡。
長公主驚訝地眼睛都瞪大。
徐禾一咬牙,差點被氣死。
怔了很久,長公主挑起秀眉,溫婉的容顏變得嚴肅,“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餘木道:“嗯。”
長公主眸光複雜,不知該怎麼勸他。她猜測,餘木是負氣說出這話來的,他恨他的父親,為這麼多年的不負責任。但燕王是她的嫡親二弟,她並不願他們父子隔閡。
“你父親也並不願意的。”長公主歎氣,道:“回去吧。驚鴻,聽姑姑的話,不要任性。你父親他,很想你。”
餘木輕諷一笑:“那又如何呢。”
長公主瞪大眼,難以置信:“你.......”
餘木說:“叫我餘木吧,殿下。我這輩子,就隻叫這個名字。”
長公主眼眸帶了絲哀傷,她話湧到嗓子口,卻不知道該如何說。
徐禾磨牙,不想他娘為此憂愁,也不想她再操心這事,壓下心裡怒火,冷聲道:“娘,你先去休息吧。讓我來——我來勸驚、鴻、表、哥。”
後麵四個字他咬牙切齒說出來。
每一個聽在餘木耳邊,都諷刺至極。
長公主知道徐禾和餘木交好,無奈點頭:“也好,你的話,或許驚鴻聽得進去。”
她離開。
房間裡就隻剩下徐禾和餘木兩個人。
餘木站著,低下頭,不去看徐禾——他舍不得傷害他,怎樣都是自己難受。
徐禾手捏得咯咯響,要氣炸,眼睛淬了冰:“你就那麼喜歡我?”
他再遲鈍,也該明白,餘木不去燕地的理由。
餘木垂眸,淡淡道:“不是因為這個。”
徐禾冷漠地:“哦,那你說來聽聽。”
餘木道:“燕王宮危機重重,步驚瀾視我為眼中釘,不會放過我。我不去。”
徐禾氣到不行,腦子反而轉得特快:“你唬我呢——你身份已經暴露,不在燕王宮,步驚瀾弄死你的機會更多——而且你就知道?你在京城不會有危險。”
他麵沉如水,雖然不想麵對,但是稍微一想也能想到——薛成鈺八歲提字伐燕,以他的性情,多年籌謀、伏線千裡,不讓燕王身敗名裂,是不會罷休。此一番攤牌出餘木的身份,怕也是給燕王最後的機會。若餘木繼承燕王爵位,收了燕王黨羽狼子野心,還有一線生機。
留在京城......待薛成鈺收網之時,怕是天翻地覆,無人生還。
這些話薛成鈺都沒說,隻是徐禾猜也能猜到,所以他特彆氣:“——你在京城殺機更多!”
為什麼要那麼倔!
——你留在這裡,身份尷尬,危機重重,就是徐家也未必保得住你!
而一想到餘木這樣不顧生死的原因是自己。那種生氣又換成一種心疼和歎息,甚至怒其不爭的惱怒。
徐禾不想逼他,於是放軟聲音:“你回去吧,燕王很愛你母親,也會很疼你的。之後你會遇到很多對你很好的人。對你來說,現在燕地才是最好的去處。”
餘木當然知道,身份昭告天下後,燕王宮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說出那些話,隻是不想走,又不想徐禾太過自責而已。他垂眸:“您不用擔心我。”
徐禾看他:“你好像一直都不把自己的命當命。”
餘木沉默不言。
徐禾轉頭,望了一眼窗外,月光湯湯。
他今日午□□中,才想起了很多的事。
想起靜心殿前讓大胖娃使勁欺負的臟小孩。在烏篷船上拿著一束花不知所措。
國書院外被人誣陷揪著扇耳光,最後卻連報複都顫抖。一句謝謝都卑微不敢說出口,又為一張紙跳進寒徹骨的池水裡。
一位地被人付出,其實並不是一種愉悅的感受。
徐禾目光清淩淩看餘木:“你為我舍生入死,是因為我曾經救過你嗎?”
餘木沒有回答,是嗎?不是嗎?他自己都不清楚。
徐禾氣笑了,“你想留在我身邊?”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