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重光眉頭微蹙:“國主給了這樣的封號,大概隻是期望能給西川帶來好運、國泰民安吧。”
“哥哥也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了,”辛野裳道:“西川的國泰民安,豈是什麼安國之類的封號給的?當然是事在人為,我如今做這些事,雖然勢單力薄,但隻要肯做,一點一滴,就也不算辜負這重若千鈞的兩個字。”
辛重光看向妹妹的眼神起了變化,他本來想揉揉辛野裳的小腦袋,手抬起,最終卻輕輕地在她的肩頭拍了拍。
他長長地籲了口氣,幾許欣慰幾許莫名:“裳兒長大了。”
辛野裳嗤地一笑:“士彆三日當刮目相看,我若不叫哥哥失望,就算是進步了。”
為輔助辛野裳,辛重光在益春城又呆了兩日,幫她又拿下了一批本地的惡霸以及涉案官吏,等到朝廷援助的兵馬前來,才帶人離開。
這日辛野裳送彆兄長,兩人撐傘走在清河畔,且走且說些本地風物,以及如何疏通治水、懲治惡霸之類的計劃等。
不知不覺中,下了數日的雨慢慢地停了。
一點烈陽,自天際隱現,照的天空半晴半昧,而身畔的清河水好像也退去狂暴,露出柔靜的粼粼波光。
辛重光把傘收了,跟辛野裳一起抬頭看天色,自然之色,總輕易地叫人目眩神迷。
良久,辛重光道:“時候不早,不必再送了。興許……我們很快會在西都相見。”
這隻是一種期望的說辭,辛野裳卻認真地點頭:“哥哥進西都,務必留心謹慎。要真的是派你去南越,更要善自珍重。”
辛重光哈哈一笑:“傻孩子,你還不是一樣?”攬著辛野裳的脖頸,垂頭俯身。
瞬間,兩個人的額頭輕輕抵在一起,如同小時候一般親昵無間。
此時,辛野裳的心頭掠過一點異樣,親情的溫馨跟分彆的酸楚之外,還有些難以辨明的其他。
還來不及細想,辛重光忽然道:“差點忘了,我臨行前,母親還交代過一件事。”
辛野裳忙問什麼,辛重光道:“就是那個集信寺。母親聞聽那寺廟毀損同你有些乾係,便很是著急,自己整日燒香拜佛替你禱告不說,還叫我帶口信給你,若是能夠的話,叫你去在神佛麵前多拜一拜,說明自己不是誠心的等等,叫神佛原諒你的過失。”
辛夫人是上了年紀的人,自然篤信神佛,之前辛野裳重傷,她更加疑神疑鬼了。
辛重光說著,又笑道:“這神佛之事,其實我並不能全信,但母親說的對,對於神佛亦不可失了敬畏,可我想隻是燒香懺悔什麼的,未必有用,這寺廟因你而毀,若要解決唯有一途——想法重建便是了。”
若說辛夫人叫他帶口信給自己,辛野裳並不覺奇怪,如今聽辛重光如此提議,她不由睜大雙眼。
辛重光笑問:“你是什麼反應?”
如果是辛重光自己燒了這集信寺,他隻怕會一笑了之不放在心上,畢竟他是個年少氣盛的少年將軍,未必以這些神鬼仙佛為念。
但是,此事關乎辛野裳,加上母親一直念叨,辛重光竟也十分重視。
對辛野裳而言,這話實在有些古怪。
她知道從小到大,辛重光從來不理這些玄虛之事,此番還是頭一次主動跟她提起這些。
河水嘩啦啦的響動,兩岸還有流離失所的災民待安置,她眼下要忙的事情很多,這件事自然並非首要。
可哥哥頭一次鄭重其事地跟自己提這個,辛野裳便道:“哥哥放心,我記下了,等有了餘暇,一定會想方設法重建廟宇,再塑金身。”
辛重光看看她被曬黑了也瘦了許多的小臉,終於還是摸了摸她的額頭:“你也有這心就好,回頭我叫家裡送些錢來,母親若知道你要修廟,隻怕還把半個家資都送來呢。”
辛野裳見他要當真,忙道:“哥哥彆跟母親說。我自己再想法子就是了。”
“這也算是功德,又怕什麼?”辛重光含笑看著辛野裳,望著她因為瘦而越發顯得大又圓的靈動雙眼,這樣可愛的妹妹,偏偏有一顆比若乾士大夫還要仁智惠愛之心。
他的心裡格外憐愛,越發生出幾分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之意:“何況指望你去哪裡弄錢麼?隻怕你也不愛費那個心思。”
分彆在即,辛野裳不由摟住兄長手臂:“哥哥……”她心中的感動無法言說,從當初她決定替代容時晴上西都,兄妹兩人聚少離多,但彼此的感情卻比先前還要深厚。
而她也隻有在辛重光麵前,才會流露自己毫無遮蔽的小兒女情態,辛野裳仰頭望著兄長:“我聽哥哥的就是了,回頭即刻叫人著手操辦此事。”
“一言為定,”辛重光垂眸,目光之中滿是愛惜:“等我……從南越回來,可還要回來看究竟的,你可不要口頭答應,卻跟我拖延馬虎。”
他居然一反常態,為著此事特意叮囑。
辛野裳心中的怪異之感越發重了幾分,卻難以尋思那種不太對的感覺是為何而起。
她不願在辛重光即將出征的時候想些奇怪的念頭,便故意戲謔:“誰敢在少將軍麵前打馬虎眼,難道不怕被少將軍推出帳外痛打三十?”
望著她古靈精怪的模樣,辛重光大笑。
辛重光跟辛野裳在益春城外清河畔分彆,當日雨後斜陽,殘照如血。
親信們早先行一步等候在前方,辛重光翻身上馬,揚鞭遠去。
辛野裳追了兩步又立在當場,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兄長的身形遠離,她的心頭突然生出一種無法言喻的感傷,如此難受。
眼睜睜地望著白馬馱著英姿煥發的少年消失於夕照之中,辛野裳喃喃喚了聲:“兄長、哥哥……”臉上有些發癢,她抬手抹了把,才發現竟是一手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