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炆聽說西川的安國公主帶人前來,又驚又喜,宋昭的臉色卻有點難看。
“二弟,怕什麼,”宋炆大笑,把他拉上前又親昵地拍拍他的肩頭:“拿下濮水,再以濮水為跳板,直進西都,這西川隻有一個辛重光,沒有人能夠阻擋為兄,你再當了公主駙馬,簡直名正言順!假以時日,自然可以跟東平皇朝分庭抗禮……這天下,遲早是你我兄弟二人的!”
宋昭一驚:“你說什麼?”這些話,他卻初次聽宋炆說起。
就如辛野裳先前所言,宋昭這幾年在西都忍辱負重,無非都隻是為了辛野裳,隻要在她身邊,不管容均天如何刁難,眾人看他的眼神如何異樣,他都可以忽略不計。
可是今番,宋炆兵臨城下,辛野裳又不慎負傷,以她的心性,勢必是要跟濮水共存亡的,宋昭絕不能坐視不理。
再加上宋炆的勸說,宋昭不由動了那按捺多年的私心。
他想也許這的確是個機會,能夠讓他一償夙願的機會。
隻要宋炆答應進城不行屠戮之舉,隻要能夠保住辛野裳,他會帶辛野裳離開這風雨飄搖的西川,找一處無人的地方,過些逍遙自在的日子。
沒有人比宋昭更明白辛野裳這幾年是怎麼過的,她心中有個念想,卻偏身不由己,她明明不須扛起什麼家國之責,卻被安國公主的頭銜壓著,東奔西走,她簡直是比他還要慘的可憐之人。
宋昭希望辛野裳會懂他體貼她的心情,宋昭也希望辛野裳能夠放下一切,跟他離開,就真正地為自己活一次,而不是什麼國計民生百姓多艱,也不必再受那些無端的謠言詆毀。
他一麵自我安慰般這麼想,可另一麵卻深知,辛野裳絕不會如他所料一樣,拋下所有,就這麼跟他離開。
可是宋昭很想賭一次。
宋昭答應了宋炆裡應外合開城門的提議,可卻不知宋炆的眼中,區區濮水又算什麼,宋炆的野心在西都,甚至在東平。
宋昭知道這是絕對行不通的。
就在此時,又有一名傳令兵來報:“將軍,前方有一夥亂兵違背將軍之命,四處燒殺劫掠,他們遇到了西川的安國公主,已經將人圍住了……”
這次,連宋炆的臉色都變了,他厲聲道:“什麼?這些狗東西不想活了!”
宋昭連問都沒問,從旁邊拉過一匹馬,翻身而上,一抖韁繩往前奔去。
“二弟!”宋炆急得叫道:“那裡凶險你不能去……你等等!”
宋炆的外號叫做“人屠”,他很明白,自己帶出的這些兵是個什麼操行。
一旦殺紅了眼,連自己人都會不顧,宋昭不通武功,這時跑去簡直如羊入虎口。
他急忙調兵要追過去,不料又有一名參將來報:“將軍,西門跟北門處的濮水守軍正向此處集結,若是給他們彙合一處,隻怕我軍會處於劣勢!”
宋炆一驚,跺了跺腳:“混賬!你即刻調人阻擊!”
那參將麵有難色:“將軍,那些將士們嚷嚷說要讓濮水為上次之戰血債血償,大不聽管束之勢,隻有將軍能轄製住……”
宋炆的心都寒了,沒想到在這個關頭竟是後院起火,確實他忘了此事,而他麾下也有兩個經曆過濮水之戰的將士,這會兒怕是失了控。
若他們隻顧燒殺劫掠,給濮水守軍反攻,那可真成了關門打狗,簡直是白忙一場。
權衡利弊,宋炆怒吼了聲,將自己的腰刀抽出扔給那參將:“我親自前往,你即刻帶人去護著二爺,不許有任何閃失!誰要是敢造反不聽,給老子砍了他的腦袋!”
參將捧著宋炆的刀,點了一隊士兵往前追去。
雖然宋炆曾經事先交代,這次東平軍並沒有大肆行屠城之舉,可跟隨宋炆久了的那些將士難免舊習不改,又有兩名將領私心記仇,所以在攻破城門之後,有不少士兵一路向城內衝了過去。
除了濮水的守軍外,其他的百姓人等,因對宋炆的“美名”如雷貫耳,早就驚慌失措隻顧逃遁,有一夥東平軍闖入百姓家中,如同虎狼入了羊群,輕而易舉搶劫了許多金銀財寶。
這般場景給其他的東平軍看見,自然也叫他們心癢手癢,幾乎要忘了宋炆的死命令。
不料正在此時,有人看見一隊人馬遠遠而來,本以為是同僚,可眼尖之人卻驚見那隊人馬乃是西川服色,而被簇擁在當中的,竟是一位容色殊絕極為美貌的女子,且看著年紀甚輕,燈影中,簡直如九天玄女下降。
有幾人色迷心竅,連手中所劫掠之物都顧不上了,當即迎了上前。
辛野裳遠遠地就聽見驚呼慘叫聲連連,又見幾個身著東平軍正大肆趕殺百姓,辛野裳也自一驚。
她本料想若是宋昭叛變,以他的心性絕不會容許宋炆的兵馬屠戮濮水,可眼前卻是如此情形。
幾個隨扈已經是跟了她多年的,侍衛們深知心意,不等下令便拍馬衝上前去。
辛野裳恨怒交加,從馬鞍旁將弓箭取出,張弓搭箭瞄準前方一個持刀追砍的東平軍,但受傷的的手臂讓她的箭失了準頭,擦著那士兵肩頭掠過,那人忙著躲閃,前方被追殺的更夫趁機踉蹌逃離。
當辛野裳將箭壺內最後一支箭搭上弓弦之時,前方路口急急趕來的人,正是宋昭。
望著火光中閃爍一點寒光的箭簇,以及那比箭簇還要冰冷的辛野裳的眼神,宋昭隻覺一切都錯了,心神都仿佛被撕成了碎片,他犯了最致命的錯誤,這場賭他終究輸了。
宋昭並沒有止步,而是翻身下地,他拂拂衣袖走前幾步,坦然地望著辛野裳,仿佛沒看到她手中的箭:“我知道我錯了,也知道說什麼都晚了,如果能死在你的手下,嗬,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了。”他說著竟笑著揚了揚衣袖,仿佛在邀請她射落這支箭。
不過,話音剛落,宋昭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我能不能問一句,現在的你,是誰?”
辛野裳的神情微微恍惚,卻並未回答。
宋昭無法分清。
容均天抬頭長籲了一口氣,也是最後一口氣。
事到如今他沒什麼可輸的了,就如同先前容怡公主以蠱蟲威脅,他表麵謙和以對,實則早已獨斷情絕,就在容怡公主放鬆警惕以為他要服軟的時候,毫不猶豫地給予致命一擊。
雖然不肯承認,可容均天心裡最是清楚,如今的情形已經是“有心殺賊,無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