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想想看,他的確沒什麼可失去的了,辛野裳,辛重光,甚至自己的妹妹,他不是個容易交付感情的人,從小最是目標清楚,做任何事,都清明自警,絕不留任何枝枝蔓蔓,平生唯一難舍棄的些許情分,都在這三個人身上了。
但偏偏,辛野裳,辛重光,他們兄妹兩人都已離自己遠去,唯一的至親骨肉,他的胞妹容時晴,回到自己身邊,卻是為了她的主公楚直,為此不惜想要說服他用命一博。
江山,手足,心儀之人,都已經不屬於他,容均天重新割開手腕的那瞬間,他已經存了死誌。
血流的比他預料的要快,容均天聽到耳畔仿佛是蘇惕的喊聲,似乎是叫他停手,可容均天已經不想再聽那些金玉良言了。
什麼江山天下,什麼皇權富貴,什麼西川,東平……他都已不在乎。
也許此刻,他最想的是……
回到少年青蔥的時候,西川的國主尚未昏聵到極致,東平的皇叔還未進東都,一切未晚,一切未到,在襄城,是他,是辛重光,是容時晴,是辛野裳……
青春年少,不羈自在。
喜樂平安。
最後一滴血浸沒入黑石的瞬間,臉色如雪的容均天踉蹌倒地,耳畔銅缽的音跟巫祭的咒唱逐漸淡去,頭頂的煙氣聚了又散,隻有地上被鮮血盛滿了的符咒紋,舒展伸張,像是滿地盛開了一朵血淋淋的彼岸之花。
就在辛野裳出府門的瞬間,楚直便形神不穩了。
他無法乾涉辛野裳的言行,而隻是不由自主地隨著她而行。
他看著她不顧傷口迸裂射箭救人,看著她將自己的坐騎送給逃命的孩童,看她義無反顧地往那個宿命走去,漸漸地他的視線開始模糊,閃爍的火光連綿成一片,楚直幾乎無法看清道路。
他知道時限到了。
該走了。
若是不退,他會跟辛野裳同命。
——“主公!主公!”
是西川的蘇惕吧……不,是周寅,又像是奉恩。
大聲疾呼,聲嘶力竭:“主公快!”
楚直微微抬眸,見兩道模糊的身影近在咫尺,卻被一股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巨力阻攔,無法更前一步,甚至連腳都站不穩。
終於,奉恩把牙一咬,縱身向前躍了過來,竟是要不顧一切地將楚直拉住。
他的手幾乎碰到了楚直的衣袖,可就在刹那,奉恩聽到皇帝輕輕地說了聲:“罷了。”
罷了。
奉恩不懂這是什麼意思,此時他也不想弄懂,而隻是想拚命地將皇帝穩住。
但是手指拂過,明明可以碰觸的衣袖突然成空,在他駭然的目光注視中,皇帝高挑頎長的身影,便這樣消散在雲霧煙塵之中了。
連砍了兩名將領的宋炆,罵罵咧咧地要去跟宋昭彙合。
傳令官飛奔而至:“將軍,將軍……二爺他……”
宋炆臉色大變:“二爺怎麼了!”
“安國公主、二爺……”傳令官哆哆嗦嗦,回手指了個方向。
宋炆暴跳如雷,上馬狂奔往前,半刻鐘後他來到了濮水的街心。
地上有散落的火把跟燈籠,還有不少驚慌奔逃的濮水百姓,可此時他們卻一聲不響,紋絲不動,隻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們都看向一處。
外圍的,是西川兵服色的七八個人,有三四個直直地跪在地上,兩人伏身,額頭貼地,身子顫抖,強忍嗚咽。
宋炆的心懸到了嗓子眼,目光幾乎都不知向何處掃,直到他看見被那幾個川人圍在中間的,赫然正是宋昭!
宋昭是跌坐在地上的,楞眼一看,宋炆還以為他……可很快宋炆發現宋昭沒事。
他隻是在微微地前後搖晃,好像是受了驚的無措嬰孩。
“二弟!”宋炆見宋昭無事,心先放平,他大叫了聲,急趕過去。
當越來越近,宋炆才看清楚原來宋昭懷中還抱著一個人。
西川的安國公主,原本美麗的臉龐被鮮血濡染,在她頸間有一道傷,血汩汩地湧著。
她閉著雙眼,好像睡著了一樣。
但久經沙場見慣死人的宋炆一眼就看出來。
她已經死了。
不知是哪裡火起,或者是大雨將至,西邊天際一片妖冶的血紅,而頭頂的天空陰雲重重,電光隱隱,雷霆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