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2 / 2)

用過早飯,沈叔常幫他提著考籃,二人下了樓,同前一天提前約好的張、戴二人一起,踏上了前往貢院的青石板路。

到了目的地,廣陵貢院。

跨入貢院大門大門之前,需要勘驗身份,隻有參加鄉試的士子才能進入,因而將考籃交到沈伯文手中,沈叔常就先行回去,在客棧中等候了,另外二人的書童亦是如此。

廣陵貢院屬於三進四合庭院式的建築,房舍十分整齊規矩。進了大門,沈伯文便看見了原主記憶中的那道龍門,不免向它看去,最直觀的印象便是門檻真高,目測約莫有六十多公分高,記憶當中,隻有主考官才能從龍門跨進去,考生們就隻能走兩側的側門進去,隻有考完的時候,才能從龍門中出來,取一個“魚躍龍門”的好意頭。

龍門正對的是一條筆直的道路,這條道路的儘頭,便是傳說中的至公堂,相當於現代的考場辦公室。考官們一般都在裡麵進行接收和謄寫考卷,還有閱卷,封條等工作。

而至公堂以外的這一大片區域,道路兩側的回廊,直通兩邊的考場,走廊兩側的木椅,便是供考生等候休息的場所。

鄉試考三場,每場三日,共計九日,考生自然不輕鬆,而考官們同樣不輕鬆。鄉試和會試時,為防舞弊,負責主考官及同考官居於內簾,主要工作便是閱卷。而外簾則是那些負責外簾考場管理事務的考官所居,比如入場檢查,考生管理,監考、收卷、謄錄試卷等。

內外簾官並不相往來,有公事的話,在內簾門口接洽即可。

沈伯文想了想,所謂外簾官也就相當於是監考人員,內簾官則相當於閱卷人員。

他們三人各自提著自己的考籃,排在了等候入場的隊伍後麵。

看著前麵已經排了好長一截的隊伍,沈伯文不由得咂舌,他是按照原主記憶中的時辰計劃的,卻沒想到前麵竟然有了這麼多人,看向張、戴二人,張荃也一臉驚訝,顯然,這是他也沒想到的,反而是戴連元低聲開口,對他們說道:“先前就聽說,今年廣陵府來參加鄉試的人格外的多,現下看來,所言非虛。”

沈伯文看著前麵的長隊,不禁點了點頭,表示讚同。

不僅是他們前麵的,就這麼一會兒,他們後麵也排了許多人,放眼望去,大部分都是像他們這樣年歲正當的,但也有不少已經是肉眼可見的中年人了,沈伯文甚至還看見了幾個發間染著白色的身影。

原本已經平和下來的考前心態,不知不覺又緊張沉重起來。

眼前的場景不禁讓他想到了現代時曾經學過的一篇文章——《範進中舉》。文章之中縱有些許誇大,但又有誰能說不是現實的反映呢?

也不知等了多久,終於輪到他們幾個了。

負責檢查士子們有無夾帶的是從府城專門調過來的兵卒們,一個個不苟言笑,麵色嚴肅。

沈伯文遞上自己的身份文書,也就相當於準考證,負責檢查他的兵卒伸手接了過來,打開文書,照著對比眼前之人的相貌:身量高,麵白無須,無胎記。

對比完相貌之後,便讓他把考籃遞過來,隨即便一樣一樣地檢查起了裡麵的東西,毛筆的筆杆是否是鏤空的,硯台厚度是不是過厚,木炭長度有沒有超過二寸等等,除此之外,還將沈伯文所帶的饅頭,燒餅等都掰成小塊,查驗裡麵是否有夾帶。

這位在檢查考籃的時候,另一位兵卒則是勒令沈伯文將衣衫除了,要檢查身上是不是帶了作弊的東西,不過相較於方才那位,這個人的語氣明顯不耐煩了許多。

從原主的記憶當中,沈伯文早已知道了入場檢查的流程,他神色平靜,並不為此感到冒犯,這倒是讓正在翻來覆去檢查他衣物的兵卒抬起眼皮來多看了他一眼。

不過看歸看,手底下查驗的動作卻是一點都沒放鬆。

好不容易,總算檢查完了,這才放了沈伯文進去。

這次他的運氣不錯,沒被安排到廁所旁邊的號房,離得反倒還挺遠,這讓他不由得鬆了口氣。

雖然讀書考試要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但臭號這種罪,能不受還是最好的。

他循著號找到了自己的號舍,第一感覺便是小,狹小,約莫隻比一平方米略大一點。進去之後,就更覺得小了,裡頭放著兩塊木板,也就是號板,分彆用來塞入號舍兩側留出的上下磚縫之中,上麵的當做桌子用,下麵的則是被當做凳子,而晚上睡覺的時候,便把上麵的號板拿出來,也擱在下麵的磚縫裡,並在一起作床板睡覺的時候使。

沈伯文將考籃放在地上,把下麵的號板塞好,坐上去之後,又將上麵的號板也放好,形成了一個小桌板,取出筆、墨、硯台,水注等一一擺在桌麵上,最後,則是把掛在胸前的卷袋取下來,放在正中間。

坐的端端正正,等待開考。

……

考官們入場,將試卷一一發到考生手中,將考場封鎖,隨即便宣布考試開始。

待在狹小的號房之中,外頭身披甲胄的兵卒們在外頭來回巡視,沈伯文不由得在心中苦笑,還真有點坐牢的感覺了,但是當考卷發到手中的時候,他的眼中心中便隻有這張試卷了。

他將試卷展開,看向上麵的試題。

鄉試三場之中,最重要的便是首場,而首場的內容,則是八股文七篇。

前三道中規中矩,而後四道則都是截搭題,十分考驗考生的破題能力。

沈伯文見狀,壓力陡升。

閉上眼略微思索了半晌,這才蘸墨動筆,在發放的稿紙上寫了起來。

鋒芒畢露的字體漸漸出現在紙上,沈伯文時而眉頭微皺,時而鬆開,也不知寫了多久,直到旁邊傳來一陣肉粥的香氣,他才忽然從那種專注的狀態中出來,發現自己已是饑腸轆轆了。

不得不將筆放下,小心地把寫滿了字的紙張收起來,壓在鎮紙下麵,隨即彎腰從考籃中取出小火爐和木炭,還有讓周氏炒好的米,小心翼翼地將水燒開,把炒米倒了進去拌了拌,然後就這兩個進門時已經被掰碎了的燒餅吃了。

簡單地用完這一頓,把東西原收拾好,沈伯文便繼續埋頭卷中,專心致誌地答卷。

待到夜幕低垂之時,他已經將前三道題都作了出來。

一邊點上蠟燭,一邊用小火爐燒了點熱水喝,他還特意帶了個小蒸屜,用來熱食物。

此時,他正專心地吃著就這水蒸氣熱了一遍的包子,一個是紅糖餡兒的,一個是肉餡兒的,他家娘子親自做的,味道極好,雖然在外頭的時候被掰成了幾塊兒,但還能湊合吃。

好不容易填飽肚子,外頭忽然滴滴答答地下起雨來,沈伯文抿緊了唇,心道不好,忙將寫好文章的紙張蓋在油紙下麵,然後從考籃中取出號頂,艱難地站起身,用小錘子,竹釘,還有衣杆將號頂掛在號舍前,試圖能借此遮風擋雨。

看這樣子,今晚是彆想能繼續做題了,一來是怕自己遭了風吹雨淋,又一次得了風寒,再之也是怕雨水吹進來,打濕了紙張。而且,畢竟要連著考三天,還是要在頭一天保存好精力,也是為了第二天和第三天能有更好的狀態來應試。

思來想去,他乾脆將紙張都收好,然後用油布包好,放在考籃當中,正經用來答卷的試題紙還放在卷袋當中,並沒有拿出來,沒有被雨水打濕的風險,不由得放心了些許。

若是試題紙被打濕了,考試成績直接會被作廢,他也不敢冒這個險。

收好東西之後,沈伯文又將燭台連同蠟燭放在地上,收起上麵的號板,塞到下麵與下麵原本的那塊並在一起,取出枕頭放在靠牆角的地方,熄滅蠟燭,裹緊了衣裳,躺在號板上醞釀睡意去了。

他閉上眼,還在想著後麵四道題的破題之法,就這麼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號舍外頭的走廊中,巡邏到這裡的兵卒望了望裡頭,竟然連蠟燭都熄了,收回視線,又保持著原來的速度繼續巡邏,心裡頭卻在想著,一看這就是有經驗的考生了,知道頭一天晚上早點睡,保存體力。

畢竟這些讀書人啊,一個個的身子都弱的很,每次鄉試都有幾個熬不過去最後病死的。

這般想著,便漸漸地走遠了。

……

翌日,太陽剛剛升起,沈伯文就睡眼朦朧地睜開了眼,意識到自己在哪兒之後便立馬清醒了,一坐起身,就感覺渾身酸痛。

號舍空間太小,他隻能蜷著身子睡,號板也太硬,導致睡得更加不舒服。

但條件就是如此,也容不得他們這些考生挑剔,起碼自己這次不在臭號不是?

沈伯文不禁苦中作樂地想。

照例給自己燒了點熱水,簡單的擦洗了一下,頓時神清氣爽,吃過東西之後,又打起精神來答題。

白天跟第一日沒什麼太大區彆,依舊是在稿紙上答題,隻是截搭題相較於之前的,難了不少,尤其是第五道題,沈伯文思索了許久,才終於靈光乍現,想到了破題之法。

結果到了第六題,看到上麵的“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

不禁又在心裡歎了口氣。

多虧了他的記憶力還不錯,看見這道題的一瞬間,就想起來了,這是將《論語·泰伯》前後兩章截搭而成。因為兩章裡麵,前後出現過堯和舜,在截搭題中,這種屬於有情搭。

寫完這道題,沈伯文放下筆,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一邊在心中想著,還好原主已經過了院試,輪到自己是鄉試和未來的會試,像截搭題都會相對來說比較完整。不像縣試,府試,院試那些被稱為小試的,碰上某些考官隨心而出,就會將截搭題出的極為瑣碎,從這本書中取幾個字,再從另一本書取幾個字,組合在一起,十分為難考生。

第二日的晚上,沈伯文沒有早睡,點上蠟燭,專心致誌地將倒數第二道題也寫完了,才歇下。

時間來到第三日,他又打起精神,花了半個早上的時間將最後一道題寫完,然後另外半個早上的時間,則是用來檢查這些已經寫好的文章上麵有無錯漏之處,有則改之。

第三日下午,才終於從卷袋中取出正式用來答題的試卷紙,仔仔細細地將七篇文章都謄抄到上麵,待到墨跡晾乾之後,將試卷卷起來,用紅繩係好,裝回卷袋當中。

隨即收好一應筆墨硯鎮紙等帶進來的東西,放回考籃當中,最後一如開場之前,端端正正地做好,等待考官前來收卷。

……

考場外頭,沈叔常已經擠在人群當中,遠遠地看著貢院的大門,仔細盯著,等著自家大哥出來,同時心裡頭還在不斷的擔憂,剛進貢院的頭一天晚上就刮風又下雨的,大哥可千萬彆又染了風寒啊。

他可聽說了,第二天白天就有兩個考生被人從裡頭抬了出來,說是因為受了風寒,好像是快不行了,嚇得他連夜跑去跟客棧掌櫃的打聽,這附近醫術最好的大夫是哪位?就是防著大哥萬一不舒服了,能儘快看上病。

也不知他等了多久,貢院的門總算是打開了,兩排身穿甲胄的兵卒站在大門兩側,維持著秩序。

不多幾時,考生們便從裡頭魚貫而出。

沈叔常個子高,但還是墊著腳一直盯著出口,沒過多久,就眼尖地瞧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連忙往前擠,一邊道:“對不住,對不住……”

終於擠到自家大哥身邊,沈伯文也發現他了,見他要接過自己手裡的考籃,便也沒有推辭,這東西屬實是有些重。

沈叔常見自家大哥儘管臉色有些蒼白,但看精神好像還可以,不由得鬆了口氣,問道:“大哥,你身上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沒有,要不要給你請個大夫看看?”

“不用。”沈伯文搖了搖頭,在號舍裡待了三天,雖不說是去了半條命,但他也實在是有些受不了了,整整三日,吃喝拉撒睡,都在裡頭,現在還是八月時分,他覺得三天沒洗澡的自己,像是餿了似的,現在什麼都不想乾,隻想回客棧洗個澡,再睡一覺。

休息好了,還有第二場和第三場要考呢。

兄弟二人回了客棧,便在客棧門口遇上了正被書童扶著回來的戴連元,隻是彼此都沒什麼精力寒暄了,隻互相點了點頭,便勉強算是打過招呼了,然後各自回房。

直到洗完澡,又睡了個天昏地暗,醒來已經是次日的中午了。

沈伯文這才覺得自己終於緩過來了。

剛從床上坐起身,沈叔常就端著飯菜進來了,一見就喲了一聲,道:“掌櫃的說的就是準,先前你一直睡著,我還擔心呢,還是掌櫃的說彆讓我叫你起來,到今個兒中午,你應當就醒了。”

沈伯文此時緩過勁兒來了,也有心思開玩笑了,穿好衣裳起身,走到桌邊,笑道:“看不出掌櫃的竟然還是個鐵口直斷。”

一邊朝擺在桌麵上的飯菜看去,這麼一看,竟然還挺豐盛,有魚有肉,有菜有湯。

睡了許久,還真有點兒餓了,便招呼沈叔常一塊兒吃。

用過午飯,沈叔常端著碗筷送下樓去,沈伯文睡了這麼許久,午覺倒是睡不著了,乾脆翻出書來,有一搭沒一搭地看了起來。

大周朝重八股,也就是重首場,第二場則是考論一篇,第三場考經史時務策五道。

因此也有大部分考生並不重視第二場和第三場,認為並不重要,有相當多的人在第二場和第三場提前交卷,甚至直接棄考。

但沈伯文卻並沒有這樣的打算,既然都已經來了,他還是想要有始有終,完完整整地考完三場,並不想因為後麵兩場沒有首場重要,便潦草對待。

這也是對自己的負責。

休息的時間就剩下這半日,他也沒有出去走走的打算,除了如廁,就乾脆連房門也沒出過,一直到次日,再次出發去貢院,考第二場。

然後再次在第三日時筋疲力儘地回來,休息一日,又去考第三場。

從最後一場出來的時候,饒是沈伯文自覺性子堅韌,也油然而生出一種解脫之感。

而在客棧陪考的沈叔常,也覺得累得慌,不是乾了農活的那種體力上的累,而是心累。

尤其是每次把大哥接回來的時候,他都會產生一種不知從何而起的心酸之感,原來讀書科舉也這麼不容易,二嫂每每說起全家供大哥讀書的事,都是一副羨慕嫉妒的樣子,也應該讓她來瞧瞧,這世上的事,哪有做起來比說起來容易的?

回到客棧,沈伯文這次足足睡了一天一夜,醒來之後,便把三弟叫過來,交代道:“收拾一下東西,咱們回家去。”

沈叔常聞言,摸了摸頭,問道:“咱們不在這兒等放榜嗎?”

沈伯文此時已經緩過來了,聽罷便笑了笑,道:“鄉試於九月才放榜,多選寅、辰日支,因為辰屬龍,寅屬虎,取的是龍虎榜的意思。咱們要是在這兒等放榜,還得在客棧多住將近半個月,你舍得花這個錢?”

一聽還要半個月才放榜,沈叔常連忙搖頭:“住不起住不起,咱們還是回去吧,大不了到快放榜的時候,我再過來等就是了。”

意料之中的反應,沈伯文便拍了拍他的肩,“行,我出去跟兩位同窗道個彆,問問他們什麼時候回去,若是也是今天回,那邊回鄉路上做個伴兒,若是他們打算留在這裡等放榜,那就咱們自個兒走。”

“行,大哥你去吧。”沈叔常一邊答應著,另一邊已經手腳麻利地開始收拾東西了。

沈伯文嗯了一聲,這才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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