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擔心唐闊不知道該怎麼辦,沈伯文掀了簾子出去,衝他點了點頭,道:“收下吧。”
又對來送食盒的人溫和地說:“勞你跑一趟,替我多謝梓林。”
陶家下人連忙道:“沈老爺您太客氣了,小的回去一定稟告少爺。”
說罷便告辭離開了。
沈伯文收回視線,看著煥然一新的庭院,心情頗好,便同唐闊道:“待會兒就在院子裡擺飯吧。”
正提著食盒的唐闊剛關上門,聞言便忙點頭稱是。
院子裡除了原本就有的石榴樹,和沈伯文後來栽下的玉蘭樹,牆角處還種了一株葡萄藤,看樣子也有些年份了,主藤頗粗,老太太幾乎一眼就愛上了,直誇好,這樣的老葡萄藤,結的葡萄味道定然不錯。
用飯時,沈老爺子一看,算上唐闊兄妹,這宅子裡也才九個人,也無心搞什麼分席而坐了,擺了擺手,便道:“一塊兒吃吧,好歹看著還熱鬨些。”
沈伯文見狀便知老人家是想遠在桃花村的家人們了,心下亦是惆悵了一瞬,隨即便主動開口轉移起了他的注意力,指著桌上的菜同老爺子道:“爹您嘗嘗,這道虎皮肉還是京都的名菜呢,味道極好,我倒是不知梓林家中的廚子竟然也會做這道菜。”
“哦?”老爺子來了興趣:“那我倒是要嘗嘗。”
夾起一筷子,放入口中,片刻之後便點頭讚道:“確實不錯。”
見老爺子動了筷子,家中其他人才陸陸續續也用了起來。
沈伯文本想讓唐闊也同他們一塊兒用飯,隻不過他自個兒不願意,非要說沒有仆人跟主家同桌用飯的道理,便自個兒端了飯碗躲到廚房去吃了。
唐晴見狀,也想跟著去,卻被周如玉拉住了,道:“晴娘就留在這兒,照顧阿珠吃飯吧,她小孩子性子不定,忒能折磨人。”
阿珠雖然人小,卻很機靈,聽懂她阿娘在說自己,剛想開口狡辯,嘴裡卻被小姑姑塞了塊兒肉,堵住了將要說出口的話。
見她小眼神控訴自己,沈蘇半點兒不慌,還衝侄女兒笑了笑,隨即幫腔道:“是啊,晴娘,你就留在這兒幫幫忙。”
沈老太太還是用不慣下人,尤其是這小姑娘,看起來還沒自家小女兒大,於是便不開口說話,安靜吃飯。
也沒說什麼反對的話。
唐晴看當家娘子同姑小姐都這麼說了,心覺自己留在這兒是有用的,便安心了,聽話應下,耐心地哄著沈珠用飯。
飯桌對麵,沈老爺子忽的想起來,便開口問起:“方才來送飯菜的,是在咱們家隔壁住著?”
沈伯文點了點頭,咽下口中的飯菜,才道:“隔壁主人姓陶,名正靖,也是我們廣陵府人,隻不過是華田縣籍,是與我同一屆鄉試的亞元,此番會試落榜,便留在京都繼續讀書,以待下次會試再考。”
“亞元?”沈老爺子聞言就是一驚。
他老人家倒不是不知亞元是什麼意思,相反,正是因為知道是第二名,所以才更為震驚。
原來鄉試的第二名,也會在會試中落榜嗎?
長子先前還同自己說過,能考中貢士,真才實學是一方麵,運氣也是另一方麵。
自己還當他是謙虛,沒想到竟是真的,心中不免產生了一絲後怕。
不禁又默念了幾句祖宗保佑。
用過飯之後,沈蘇習慣性地起身準備收拾碗筷,唐晴見狀立馬急了,上前攔她:“您彆忙,放著奴婢來就是了。”
沈蘇正想說什麼,卻見自家大嫂對她微微搖頭,又看了看眼前這個一臉惶恐的小丫頭,隻好放棄了,讓開了位置。
唐晴這才鬆了口氣,又恢複了方才那副靦腆的模樣,彎腰低頭,動作麻利地收拾起了碗筷。
然後端著去了廚房洗涮。
沈蘇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廚房門口,坐到自家大嫂身邊,不由得歎了口氣,順手摸了把侄女兒的頭發,道:“還是個小娘子呢……”
周如玉明白小姑子在想什麼,隻是更明白唐闊兄妹初來自家,簽的又是活契,先前過慣了居無定所的苦日子,好不容易有了個安身立命的地方,主家又和善,自然是極力表現,不想讓主家覺得自己無用,又失去了這份差事。
總歸也不是什麼重活,此時讓她有事兒乾,反倒能讓她安心。
沈蘇不笨,看到嫂子朝自己搖頭就已經明白過來。
沈家雖然隻是農家,但起碼她自己父母兄姐俱在,早些年家中雖然清貧,但也能衣食無憂,沒怎麼受過苦,自然心善又心軟,明白歸明白,還是會心疼這個小娘子。
另一邊,沈伯文正在書房中寫信。
是的,他如今總算是有了書房,有了一片清閒的空間,不用像從前那樣隻能在臥房裡讀書習字。
除了給桃花村之中家人的一封,還有答應好的給吳掌櫃的,此外,又給自家老師與師兄寫了拜帖,打算隔天便登門拜訪。
寫完晾乾之後,便叫了唐闊進來,剛想跟他吩咐,又忽的想起來,他也是頭一回來京都,老師家還好說,就在同一條巷子裡,隻是他應當不知寄信的地方與邵師兄的住址,正想算了,唐闊卻主動問道:“老爺,是要小的去寄信和送拜帖嗎?”
說罷便躍躍欲試地道:“來之前小的已經找四老爺打聽過了,已經知道那幾個地方了,您放心交給我吧,小的認路可厲害了。”
沈伯文聞言,不由得失笑,再怎麼少年老成,也還是個少年呢,看這極力想要表現的樣子,自己也不好拒絕,便將信跟拜帖都遞到他手裡,隻是還出言叮囑了一句:“在外頭注意安全。”
“老爺放心吧,小的明白!”
說罷便拿著東西退下了。
沈伯文笑了笑,低頭開始收拾桌麵上的東西,在看到桌上那個雞翅木的筆架時愣了一下,隨即便想起,這是謝之縉先前送給自己的安家禮。
想到謝之縉,自然也就想到探親假似乎不剩幾日了,自己馬上就要入翰林院開始乾活兒了。
心裡多少有幾分期待。
等他收拾完書房,又坐在窗前讀了陣書,唐闊便回來向他複命了。
他在尋路認路上倒還真有些天分,循著沈杜先前給他講過的路線,便順順利利地找到了驛站與另外兩家,然後又找了回來。
沈伯文聽罷,看著還在微微喘著氣的少年,看樣子是一路疾走回來的。
溫和地衝他點了點頭,道:“做得很好,我這邊暫且無事了,你去歇著吧。”
唐闊聞言才放下心,應聲出去了。
唐闊剛出去,沈伯文便瞧見門口有個小腦袋探進來,不由得一笑,招了招手,道:“玨哥兒進來。”
沈玨沒想到自己剛探了個頭就被發現了,臉稍微有點紅,但還是聽話地進來了,主動道:“阿爹。”
“對書房好奇?”
沈玨點了點頭。
“好奇便看看。”
沈伯文這裡也沒什麼不能見人的東西,自家兒子聽話,不會胡亂碰,自然沒什麼顧忌,又道:“回頭我就找人給你打一張小桌,也放在書房裡,等到你師弟上京之後,阿爹就可以在這裡繼續為你們授課了。”
沈玨知道回頭吳和仁也要來京都,自是高興地點了點頭。
……
另一邊的邵宅。
邵哲沉默地吃完飯,就起身準備回房,邵母忽然開口將他叫住:“哲兒,你先等等,娘同你說會兒話。”
正在收拾碗筷的婦人見主家有話要說,忙加快了動作,隨即出了門。
見房裡沒有旁人了,邵母才歎了口氣,看著一言不發,也不落座的兒子,眼圈不由得紅了,“你就打算為了彆人家的小娘子,同你娘我這般置氣嗎?”
說著說著,便哽咽起來。
邵哲是個孝子,自然不能視而不見,聽到哭聲便無奈地坐了下來,滿臉疲憊地說:“娘,你莫要哭了。”
他已經數不清了,自從回鄉同阿娘說起先前她答應自己考上進士,就替自己去沈家提親這件事之後,她已經哭過多少次了。
每次聽到,他都滿心的愧疚感。
可分明,原來是娘自己答應的這件事?
如今出爾反爾,又說要讓自己娶一個官家小姐的人也是她。
而飽受折磨,痛苦不堪的卻隻有自己。
邵哲想不明白,為什麼這件事會變成這樣,為什麼從前一直都很通情達理的母親,在這件事上會如此的固執己見?
邵母聽到兒子這句話,哭聲是止住了,可哽咽卻是沒停,隨即又斷斷續續地道:“娘讓你娶個官家小姐,這都是為了你好,這難道不是為你著想嗎……難不成我這個當娘的,還能害了自己的兒子不成?”
又來了,邵哲閉上眼睛又掙開,幾乎都能預測到她下一句話要說什麼。
“你那同窗是考上了榜眼不假,可就算他考上的是狀元,如今也隻是個小官,想升官兒還有的熬呢……”
果然,又是這番話。
“娘,你接下來是不是要說,兒子若是娶了他的妹妹,也對仕途沒什麼幫助?”
“難道不對嗎?”
聽到兒子終於又開口了,邵母頓時也不哭了,搶先道:“娘說的難道不對嗎?”
邵哲無言以對,他不能說,也沒辦法說。
他重新沉默了下來。
邵母見狀,像是打贏了一場勝仗一般,繼續道:“哲兒,就聽娘的,娘不會害你的。”
邵哲此時的心情已經跌倒了穀底,聞言便站起身來,拱手行禮:“兒子先回房了。”
說罷便低頭走了出去。
因而也沒看見他母親又變得不好看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