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2 / 2)

到了樹底,四下無人,沈伯文也不繞彎子,便開門見山地將自己的來意道出。

都是聰明人,沒必要裝傻充愣。

等他說罷,韓嘉和隻道了一聲“知道了”,便轉過身準備離開。

許是自己也察覺到態度過於冷漠了,剛走了兩步,腳步便頓住,回頭又補了一句:“我會處理好,不會牽扯到你們身上。”

隨即便離開了。

共事了這麼長時間,沈伯文也算是對韓嘉和有了一定了解,知道這人雖然性子冷,倒不是言而無信的人,做事也算認真負責。

收回視線,也回自己的值房中去了。

……

家中的事基本解決了,沈伯文頓覺輕鬆,做起事來的效率也高了不少。

這日,範應期引著翰林院的頂頭上司蘇掌院,過來檢查他們各自的進度,發現他比旁人超出一大截,還當他是年輕人,性子急,仔細看過之後才發現,竟然在做得快的同時,也不乏細致。

頓時在心裡點了點頭。

難怪沈伯文得陛下看重,的確是個辦事的好苗子。

心下思索過後,便轉過身去,同蘇掌院不知說了什麼,蘇掌院這才將視線放到沈伯文的身上。

打量了一番之後,開口點了幾個人,讓他們跟著自己過去。

其中便有沈伯文與謝之縉的名字。

沈伯文與謝之縉對視一眼,皆是不明所以。

到了蘇掌院的辦公房門口,讓他們輪流進去,沈伯文心有所感,這看著怎麼那麼像……

麵試?

輪到他之後,果不其然,蘇掌院將他的學問校考了一番,這才對他道:“陛下命我為皇長孫擇講學老師,每三日一次,前往東宮為皇長孫講授經義,你可能勝任?”

沈伯文聞言,心知這自然不是什麼壞事,甚至還是能為自己增添資曆的好事,當即便躬身應了下來:“回學士,下官願儘力一試。”

“嗯。”

蘇掌院頷首,“暫時定了你與謝之縉二人,去了就儘力做好,若是皇長孫那邊不喜,將你們退了回來,老夫的麵子不要緊,可彆將翰林院的顏麵丟了。”

此話一出,沈伯文壓力驟升,但還是拱手稱是。

“那就回去準備著吧。”

“下官告退。”

出門之後,沈伯文才緩緩地呼出一口氣,蘇掌院相貌嚴肅,不苟言笑,作為整個翰林院的頂頭上司,帶給他的壓迫感,竟比褚謝兩位閣老的還要重。

謝之縉比他先出來,此時正在他值房門口等他,見他回來,便跟了進去,主動問道:“延益兄定然也通過掌院的考核了?”

“你就對我這般有信心?”

沈伯文順手整理著桌上的東西,一邊抬頭笑著問他。

“是啊。”

謝之縉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值房位置不大,甚至還有點狹小,沈伯文把東西都整理順當了,空間才顯得大了點兒。

他聞言便道:“你就不怕我沒通過掌院的考核,結果聽了你這番話憋氣嗎?”

他們二人如今已經相熟,關係不錯,有些玩笑話自然說得。

“你可彆唬我。”謝之縉隨手拿了本書,翻看了幾下,才低著頭道:“你的學識怎麼樣,我還能不清楚嗎?自然不會有通不過考核一說。”

沈伯文聞言隻笑了笑,算是默認了,又同他打聽起來:“這件事是怎麼回事?”

謝之縉“唔”了一聲,才道:“掌院奉陛下之命,要在翰林院中給皇長孫挑選講學老師,皇長孫是太子殿下的嫡子,今年八歲,先前也不是沒有老師,都是學士們那等學識淵博之人,此番挑選,不過是加幾個人罷了。”

“原來如此。”沈伯文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你如今受陛下看重,翰林院眾人皆知。”謝之縉抬頭對他道:“延益兄。”

“嗯?”沈伯文聞聲看了過去。

隻見謝之縉神情認真,“我知道你性子素來寬和,不愛與人計較,不過就算在這翰林院之中,也是人情百態,有欣賞你的,自然也有盼著你摔下來的,故而這件事,你還是要看重些。”

沈伯文聽罷,心中又是失笑又有幾分感動。

怎麼他自認也不是個軟弱之人,該如何行事,心中亦很清楚,但好像無論是自家老師,師兄,家人,甚至如今的好友,都覺得他太過寬和了呢?

隻是好友畢竟是一番好意。

於是沈伯文自是認真應了。

應完之後,二人又就該為皇長孫講什麼討論了一番,最後決定由沈伯文講《孝經》,謝之縉則負責講《詩經》。

至於為什麼不從四書當中選,原因自然是皇長孫還有彆的老師,都是浸淫學問之中許多年的年長者,同這些人比起來,他們兩個年輕人還差了些火候。

……

正如謝之縉同他說的一樣,沈伯文眼前的皇長孫還是個八歲的孩子。

看起來同自家玨哥兒差不多大,倒是長得頗為精神,一雙眼睛很是明亮,顯得格外的機敏聰慧。

沈伯文不由得想到,難怪有傳言說陛下甚是喜歡這個孫子。

雖不知傳言是真是假,不過皇長孫看著的確是個聰明的孩子。

“微臣見過皇長孫殿下,殿下金安。”

皇長孫李禎好奇地看著眼前之人,道了聲:“沈先生請起。”

既然是講學老師,自然也有師徒名分,稱呼上也要叫先生。

先前他便聽母妃說過,皇爺爺又給自己指了兩個新老師,分彆是這次殿試的狀元和榜眼,讓自己彆任性,要像對待之前那幾位老師一般尊重。

如果說李禎對於謝之縉是有所期待的話,那麼對於沈伯文就是純粹的好奇了。

畢竟謝之縉是謝相公的兒子,李禎覺得謝相公脾氣很好,待他也很溫和,自然期待他的兒子教自己讀書會是什麼樣的。

不過今日先過來的卻不是謝之縉,而是這個先前自己沒怎麼聽說過的沈編修。

沈伯文被他好奇的目光打量著,倒也不緊張,如今殿內就隻有自己與皇長孫,還有幾個伺候的宮人。

略微思考了片刻,沈伯文決定先同皇長孫聊幾句,先看看他如今的學習進度再說。

“微臣想先同殿下說會兒話,可否?”

李禎也沒想到這個看起來相貌之俊朗不輸給寧妃弟弟的新老師,剛來的時候不是直接開始講課,而是想同自己說說話,驚訝之餘,便欣然點頭:“可。”

畢竟再怎麼聰慧,終歸還是個八歲的孩子,又自小在錦衣玉食中長大,沒有類似於寒門子弟那般為了出人頭地而讀書的渴望,自然對枯燥無味的四書五經不怎麼感興趣。

尤其先前景德帝派給他的那些老師,一個的年紀比一個大,講起課來更是一個比一個端正刻板,唯有謝閣老陪著景德帝過來參觀的那次,也上前給他上了一堂課,李禎才覺得讀書有點意思。

倒不是他不愛讀書,隻是年紀小,外界的誘惑太多,比讀書更有意思的事也多,自然也就沒那麼喜歡了。

沈伯文並不了解這些,但推己及人,自家玨哥兒已經算是同齡人中較為刻苦與自律的,但也有不想看書,隻想出去玩的時候,皇長孫應當也差不多。

“殿下的前幾位老師,都同殿下講了什麼書呢?”

他和顏悅色地問道。

李禎聞言,想了想才開口道:“《論語》與《孟子》都講了一些。”

沈伯文思索片刻,聽謝之縉說起過,皇子皇孫們在三歲時便已開蒙,八歲學到這個程度,也是應當。

隨即他便道:“那由臣來為殿下講授《孝經》如何?”

李禎聞言,便點了點頭,小手一揮,“沈先生決定便好。”

並沒有告訴他,自己已經學完了孝經這回事,正好還可以偷懶。

人雖不大,心思卻著實機敏。

沈伯文不知他在想什麼,既然已經問完了話,便翻開書,同他講授起來。

“殿下可知,《孝經》的名字中雖也有一個經字,與五經的經字,有何區彆?”

李禎原本已經做好了可以偷懶的準備,卻沒料到這位沈先生的講課方式與先前幾位完全不一樣。

上來不自己講,反倒問起他來了。

不過李禎反應也算極快,略頓了頓,便道:“五經的經字,是經典的意思,是後人將他們奉為經典,後加上去的,而《孝經》中的經,則是道理,方法的意思。”[1]

“殿下聰慧,所言甚是。”

沈伯文微笑著點了點頭,讚了一聲。

被誇獎之後,李禎頓時高興起來,坐的都更直了些。

沈伯文則繼續道:“《孝經義疏》有雲:經者,常也,法也。事親常行,存世不減,是其常也;為百代規模,人生所資,是其法也;言孝之為教,使可常而法之,孝為百行之本,故名曰《孝經》。”[2]

“那麼殿下認為,《孝經》一書,是在講什麼?”

李禎聞言,心道這算什麼問題,立馬便道:“自然是講孝,還有行孝的方法。”

不料沈伯文卻點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是,但不完全是。”

李禎聽罷,不由得迷惑起來。

沈伯文沒有讓他困惑太久,隨即便道:“臣認為,《孝經》的核心並不在聞發孝道。”

“而是在以‘孝’勸‘忠’。”

窗外,方才一時心血來潮,便帶著太子與蘇掌院過來視察一番的景德帝聞言,麵上隨即露出個微不可見的笑來,衝幾人擺了擺手,便轉身離開。

眾人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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