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伯文頓了頓,道:“若是我妹妹嫁過去,你,還有你們家是否會因為她的出身而瞧不起她?”
“自然不會。”謝之縉立馬搖頭,隨即解釋道:
“沈兄可能不了解,武帝時期,曾經意欲打壓世家,瓦解世家勢力,當時的謝氏族長明白大勢所趨,不可逆矣,便主動配合,為武帝扶持寒門出了一把力,也放棄了幾大姓互相聯姻的傳統,主動為族中子弟們定下了不少對方出自寒門的親事。”
“因而若是令妹嫁到謝家來,自然不會有人議論她的出身。”
“至於長輩們,就更不會說什麼了,有以往的規矩,他們除了要求各房嫡長子的夫人出身要高一些以外,對其他子弟,並沒有太多限製,人品能力更重於家世。”
謝氏內部的事情,沈伯文以往並不了解,此時聽謝之縉解釋之後,便頷了頷首。
心中若有所思。
這種事,謝之縉也沒必要騙自己,畢竟去外麵打聽一番,就能知道是不是真的。
既然如此,出身這一問題解決之後,剩下的似乎也不成問題了。
於是沈伯文便平視著謝之縉,目光清明,問出了第二個問題,:“長風,同我妹妹共度下半輩子的是你,關於這門親事,你又是怎麼想的?”
謝之縉聽到這兒,便知這才是這次談話的重點。
他頓了頓便開了口,似是先前就已經想過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延益,我先前從未對旁的小娘子們動過心,因而也不知道動心是什麼感覺,但對於令妹,第一次見到她時,便覺她與旁人不同,並不是因為她的相貌,而是她身上的那股精神氣兒,京都之中,美貌的小娘子有很多,但像她那般鮮活的小娘子,卻是我見過的頭一個。”
他說到這裡,沈伯文不由自主地便想起了他跟阿蘇頭一次見麵的那日,與自己說的話。
“我倒是覺得,你妹妹長得同那位並不想象。許是無論性子,氣質,精神氣兒,說話行事都不一樣的緣故吧,一看便知是兩個人,相比那位如同模子裡刻出來的,還是你妹妹更鮮活些。”
謝之縉還在繼續:“除了那一回,第二次我們見麵,是在福柔公主的園子裡,聽說她將看守的人騙進來還用花瓶砸暈,我的第一反應便是慶幸,許是相比於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我更加欣賞她這般行事果斷,敢想敢做的。”
“還有就是,聽到她說了‘晦氣’兩個字的時候……”
說到這兒,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當時我便在想,怎麼延益你這般一本正經的人,會有一個如此有趣的妹妹,當真是有趣極了。”
眼尖地發現沈伯文的臉黑了黑,立馬清咳了一聲,正色道:“因而當父親母親問我,願不願意同你家結親的時候,我腦海之中便回想起了這些事來,心想若是餘生能同這樣一個小娘子度過,倒也是一件樂事,便答應了下來。”
他說完之後,沈伯文又是半晌都沒有開口。
許久之後,他才點了點頭,“好,那你可千萬要記得你今日所言,若是你或你家對阿蘇不好了,讓她受了委屈,大不了和離,我沈伯文也不是養不起一個妹妹。”
謝之縉聞言,心知他這算是應下了,立即認真道:“你放心,定然不會有那麼一天。”
“嗯。”
沈伯文雖嗯了一聲,心中卻不置可否,言語終究是輕飄飄的,日後如何,且還得看著呢。
談完了正事,沈伯文便站起身來,準備同他告彆之後離開了。
不料謝之縉卻忽然出聲留了他一下,然後便從袖中掏出一個荷包,吞吞吐吐地道:“這個……,可否麻煩延益帶給令妹?”
沈伯文聞言就黑了臉,這還沒正式定親呢,就想送東西過去了?
不過還是接了過來,沒說好也沒說不好,轉身就走了。
謝之縉卻並不擔心那對耳墜送不到沈蘇手中,畢竟沈伯文的人品在那裡放著。
這件事大致算是定了下來,他此時心情頗好,也不著急走,便叫來夥計,點了幾樣平時點過的菜,打算在這兒用完晚飯再回去。
……
謝沈兩家的親事隨即便定了下來,納親、問名、納吉的流程走下來,整個三元巷都知道,沈編修家要有喜事了。
兩家的親朋好友也都聽說了這個消息,翰林院中自是也不例外。
畢竟是狀元郎要成了榜眼的妹夫,再加上沈伯文與謝之縉都是翰林院中亮眼的人物,還被指派了為皇長孫的授課老師,他們兩家結親,很難不引起旁人的關注。
隻不過眾人聽說之後的反應,卻各不相同,
麵上雖然都在恭喜,不過心裡是怎麼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有像白希音,沈鯉那般真心恭喜的,也有像趙鬆源那般在心裡頭暗罵不止的,自然還有邵哲與韓嘉和這般心情複雜,難以言述的……
謝閣老的幼子定親,朝中官員也多有聽說,就連景德帝也有所耳聞。
這日在南苑同謝閣老議完政事,景德帝心情不錯,西北剛打了一場大勝仗,甚至還俘虜了大戎的左親王,稱得上是實打實的好消息。
這場勝仗,比起彆的更讓景德帝高興,畢竟先前同內閣爭議了許久,他們都不同意他派禦馬監的人過去,還是景德帝力排眾議,定下了尚直做監軍。
如今打了勝仗,不正是說明他的決策是正確的嗎?
憋了這麼久的氣,總算是出來了。
此時他心情正好,也有空關心一番臣子的家事了,問道:“聽說朕的謝狀元親事定下了?”
謝閣老聞言,便道:“勞聖上垂問,犬子的親事前兩天剛定下,定的是沈延益的親妹。”
景德帝“唔”了一聲,才玩笑道:“你們家的動作倒快,前幾日老三還才上了折子,說他的元配王妃去了已有一年,想求朕給他指個新王妃,正巧從母後那兒聽說了沈延益有個妹妹,原本還想叫進宮裡來看看,合適的話就指給他呢。”
“微臣不知,還望陛下恕罪。”
他話音落下,謝閣老便立馬下跪請罪。
“這有什麼值當請罪的?”景德帝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又吩咐身邊之人:“劉用,快把謝相公扶起來。”
劉用聞言便上前,將謝閣老扶了起來。
“謝相公,您請起。”
“臣謝過陛下。”
謝閣老重新落座,心中平靜,半點不像方才麵上表現出來的那般,畢竟沉浮朝堂多年,怎會為了這麼點事就失態,也不過是給陛下一個麵子。
與此同時,心中也不免為沈伯文感到慶幸。
自從宸王謀逆之事之後,陛下便更加注重製衡之道,給幾位皇子指婚的王妃,絕不出身手握兵權的勳貴,要麼就是選自清貴的落魄世家,要麼就是選自如沈家這般,男丁自身雖有才乾,但家世卻低的人家。
但陛下一邊讓沈延益自己去給東宮所出的皇長孫授課,另一邊又打算打算將他的妹妹許給三皇子燕王殿下為王妃,倒不是說不重視他,反倒是太重視了,才會如此行事。
隻不過對於沈延益本人來說,卻不是一件好事。
先前的燕王妃的母族,被牽連到了宸王謀反案中,因而她的“病逝”,難免讓旁人多有猜測。
沈延益的妹妹若真被指了婚,估摸著也並非好事。
謝琢對他多有期待,自然不樂意這麼一個可造之材,被卷入儲位之爭中,如此看來,自家夫人提的這門親事,倒是好處頗多,對兩家皆有益處。
見他起身,景德帝才繼續道:“先前沒想到,如今這一看,你們這門親事倒是也頗為合適。”
謝閣老聞言便道:“陛下謬讚,這門親事,多由我家夫人做主,她自上回見了沈家的小娘子,便極為喜愛,便想要聘回來做自家兒媳婦兒。”
說著,麵上露出一絲無奈的神情,道:“臣坳不過她,再加上沈家確實沒什麼可指摘的地方,便應了下來,不想卻擾了陛下的打算。”
“無事。”
景德帝也不知信了沒有,笑了笑才道:“坊間一向有傳聞,道謝相公對夫人愛重非常,如今看來,傳聞屬實啊。”
“讓陛下笑話了。”
謝閣老對這句評論,倒是甘之如飴地應下了。
看得景德帝又是一笑,隨即道:“也快午膳的時候了,謝相公留下來陪朕用膳?”
皇帝相邀一同用膳,臣子自然拒絕不了,謝閣老又是一番謝恩。
……
沈伯文這邊,自是不知自家妹妹差點就被指給了燕王為妃這件事。
他此時剛給皇長孫講完課,準備收拾東西回翰林院去。
不料皇長孫忽然抬頭看著他,好奇地開口問道:“沈先生,聽說您有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兒子?”
沈伯文聞言便愣了一瞬,隨即才點了點頭,溫和地道:“殿下說的不錯,臣的長子今年九歲。”
“那就是比我還大一歲。”
李禎悄悄算了一下,然後又忽然道:“那我能不能去沈先生你家玩兒呀?”
沈伯文麵色不變,隻道:“殿下若是想出東宮,可不是小事,臣答不答應不算數,還是要征得太子殿下與太子妃娘娘的同意吧?”
李禎頓時苦了一張小臉。
想也知道,他母妃肯定是不會讓自己出去的,但是整天就隻能在東宮或者宮裡,真的好無聊啊。
沈伯文在心裡笑了笑,這些日子給皇長孫也上了許多次課,對他也有些了解了。
拋開出身高貴這一點來看,到底還是個八歲的孩子,既然是個孩子,自然不樂意整日讀書,有想出去玩兒的想法也很正常。
正當沈伯文打算告退的時候,屋外突然傳來了內侍響亮的通報聲:“太子殿下駕到!”
暫時又走不了了,隻得行禮迎接。
“微臣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李煦人如其名,是個氣質溫煦,彬彬有禮的人,傳言中都說他能文能武,十分優秀,沈伯文來到東宮這麼多次,也是頭一回碰見太子。
“沈編修不必多禮。”
李煦語氣溫和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