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捧起枸杞茶,新奇地問:“哪兒買的?”
蘇傾說:“鎮子外麵。”
秦淮嚇了一跳:“十幾裡路呢,這地兒不熟,彆瞎跑。”
蘇傾點了點頭,又小心地問:“你覺得早上那場怎麼樣?”
早上是女皇和懷蓮的對手大戲,劇本半頁紙,卻拍了一上午,顧懷喻下場的時候,她看見他背後的衣服都浸透了。
穿著戲服的李麗芳挽著裙擺正從他們身邊走過,上身套一件羽絨背心,彎腰湊進來:“導演講課呢?”
造型師下了狠功夫,李麗芳這張溫婉的臉大變樣,下頜骨被強化出來,一雙眼吊稍高傲淩厲,沒有刻意遮掩的魚尾紋,一根一根都如同被刀斧刻出。
據說李麗芳為了這個角色斷絕通訊,瘋魔了一樣全身心浸入,導致人在戲外,身上仍然帶著冷鋒,看人的眼神如同看一件死物,有時候助理也被她嚇著。
讓她這麼掃一眼,誰也想不起她從前的臉了。
秦淮扭頭笑:“李老師評價一下搭檔唄?”
李麗芳沉思了一下,露出一個讚歎又悵然若失的微笑:“後生可畏。”
等李麗芳走了,秦淮傾過身子,笑著壓低聲音,“蘇傾,你這端茶倒水的,是不是收買我呢。”
蘇傾反應過來,衝他和煦地笑了一下:“那就是吧。顧懷喻沒有上過演藝學校,你不要罵他。”
秦淮吸一口氣,拿指頭點她,蘇傾的電話突然震動起來,竟然是繆雲。
她走到另一邊去接,與顧懷喻擦肩而過。他身上穿著描金的黛色騎裝,腰帶在陽光下閃光,垂眼看著她的發頂,睫毛下沉寂的眼裡還留著戲裡的高傲與歇斯底裡。
蘇傾的手指捂著電話,似乎信號不好:“繆總……”
顧懷喻垂著眼,坐在蘇傾坐過的地方。從煙盒裡摸出兩根煙,遞了秦淮一根。秦淮看著他兩指挾著煙,低頭熟練地點,那煙型細長,在他手指裡燃出股莫名的美感。
紙煙在秦淮手裡一轉,燙金的標誌露出,他挑了一下眉:“我的老天,我不敢抽。”
“我窮。”秦淮調侃,“哎,你們學表演的是不是再怎麼撲,都比我們導演有錢?”
顧懷喻自顧自煙霧繚繞,眼裡帶著一點冷淡的笑,過了一會兒,兩個人就對坐吞雲吐霧起來。秦淮隨意地問:“什麼時候喜歡表演的?”
顧懷喻說:“小學吧。”
“那怎麼沒考電影學院啊。”
顧懷喻笑而不答,過了一會兒問:“電影學院什麼樣?”
“早晨出早功,期末拍大戲,熬夜熬得熊貓一樣,一群牛鬼蛇神當同學,處好關係,指不定哪個以後就飛升了。”
顧懷喻形狀流暢的手指輕輕地撣了撣煙灰,沒有作聲。秦淮說:“你給我的感覺像舞台劇演員,上台燒血條的那種。會唱歌劇嗎?”
“會一點。”
“厲害啊。”秦淮驚歎一聲,又笑,“不上電影學院也好啊,學院派就是個小框,你在框外麵。”
顧懷喻眼裡有懶散的笑:“野路子。”
“野路子也是路子。”
古鎮的信號不太好,蘇傾直走得靠近配套酒店,才聽得清繆雲說話:“進組了吧?”
蘇傾說:“是。”
繆雲的語氣溫和:“地方條件怎麼樣?”
蘇傾的手指捏著電話:“還可以。”
繆雲笑了一下,仿佛沒聽出她的局促,依然用一種春風拂麵的語氣說話:“要不要我來探個班看看你,給大家改善改善夥食?”
蘇傾頭上冒了一層冷汗:“不用,謝謝繆總。”
“我沒什麼事,就當旅遊了……”
蘇傾吸了口氣,輕柔的聲音響起來,“繆總,這裡信號不好。”
在她反應過來之前,手指冷靜地碰到那處紅色圓點上,這個艱難的電話已經斷氣了。
四周安靜得厲害。她心底不知生出一種什麼情緒,好像有些負罪,又有些暢快,她無意識地點開朋友圈,一邊出神一邊翻動。
秦安安發了一條新的動態:“你是上天的禮物。”
附帶一張撐著臉發呆的一張自拍,她身材火辣,長相美豔,連散亂的頭發絲都寫滿熱情,桌子前麵擺著一瓶漂亮的香水。
蘇傾仔細看著,在她衣服後麵的遠景裡,看到一輛熟悉的黑色幻影的車頭。
午休的時間很寶貴,大家坐著靠著,都有些昏昏欲睡。秦淮把小馬紮挪了挪,壞笑著靠到顧懷喻身邊來:“對了,給你看樣東西。”
他調出手機裡存著的蘇傾的照片,是從上次的片子裡精選出來的,他得意地揚下巴:“你經紀人,漂亮吧。”
顧懷喻看著照片,半天沒說話。
照片裡的蘇傾就穿著那一天的小翻領外套和牛仔褲,頭發柔順地披散下來,靠著青黑色的工廠大門。她烏黑的眼睛裡空蕩而又渴望,一對雪白的腳赤著。
真人娃娃。
在秦淮的鏡頭下,色調和構圖都是一等一的,換成任何一位模特,效果都是漂亮的。可是他啟唇,遲遲說不出這個“漂亮”。
因為照片的主體過於突出了。
主角是她,他心裡構圖的天平刹那傾塌了,所有的布景和光線、審美與創意擰成一股,都拉不住他落在蘇傾身上的目光,她似乎從這張照片中剝離出來了。
顧懷喻捏著手機屏,睫毛遲緩地眨動一下。他再也無法再以一種冷淡而清醒的目光、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鑒賞它,判斷它到底美不美。
他腦海裡從此湧現出無數不相乾的事情,再也想不起最初的藝術動機,隻是與照片裡的蘇傾長久對視著。
為什麼不穿鞋子,地上這樣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