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點絳唇(十一)(1 / 2)

明宴的袍角被風卷起, 地上零落的粉白色花瓣滾動, 院子裡齊齊跪著四個人, 一個女孩子, 站成了一根僵硬的柱子,不安地絞著雙手。

這是荊月頭一次見到自己名義上的夫君。他立在風中,像一杆不動的旗,沒甚表情地低頭注視著地上的人,覆下的睫毛之下是蒼白的臉。

他一絲不笑, 壓得人喘不過氣。這是一座刻像, 是一尊邪神,絕對不是一個丈夫。

俞西風的背壓得很低, 幾乎趴在地上,背上的劍柄高高地翹起。

得到訊息後, 他追了轎,但隔得太遠, 終究是被擋在一牆之外。

明宴開口了:“你跑哪裡去了?”

“大人, ”荊月顫抖著聲音, “他,他是同我……”

明宴眼角淩厲地掃來:“問你了?”

荊月噤了聲。

西風說:“屬下錯了, 請大人責罰。”

東風說:“他們裡應外合,同時作難, 我沒、沒反應過來, 早知那姓宋的帶著家丁撒潑我就應該發現不對……”

明宴靜靜聽著, 又似乎沒在聽:“我走的時候說什麼了?”

南風眼眶發赤, 拳頭緊緊握著:“大人,那宮裡來的嬤嬤一口一個反名扣在您頭上……”

“我是不是說‘看好夫人’?”明宴驟然爆發,一腳一個踹在肩上,四個少年被蹬了個仰翻,荊月腿一軟,癱在了地上。

明宴沉著臉,“啪”地抖了抖衣襟,徑自進了屋,不消時出來,已換上一身猩紅,簪冠亮得刺目。

南風扶著肩膀爬起來,“大人可是要入宮?”

明宴側頭看他一眼,那眼神讓人觸之生寒:“蘇傾白伺候你們這些年。”

東風北風都膝行過來,北風說:“大人,帶我一起去吧,我們去把傾姐接回來。”

明宴淡道:“滾開。”他走到俞西風麵前,越過他顫抖瘦削的肩膀,握住劍柄,“刷”地抽出了那把劍。

劍身出了鞘,滾下一溜寒光,劍尖兒上凝成一個刺目的光點。

四人慌忙撲到他腳下,明宴持著劍轉身,劍尖虛虛掃過他們的臉:“沒時間和你們糾纏。”

明宴提著劍走了。

南宮一共四道門,正東的安陽門,一向出入達官貴人的輿輦,兩側侍衛最會認人,最懂眼色。

遠遠見了大司空下馬,交換一下眼神,紛紛跑過來,跪成了一道人牆。為首的那個,目光落在他手持的那柄長劍上,抱拳行禮:“不可持銳器進宮。”

往常俞西風進出宮牆自若,他性情暴躁,削鐵如泥,與明宴是一對大小閻王,日日背著劍進宮,也無人敢攔。

但今次是不一樣的,安陽門口從四個侍衛變作了八個,個個身披鐵甲,築成一道銅牆鐵壁。

明宴低頭瞥了一眼劍,皮笑肉不笑:“這也可稱之為銳器。”

“請大司空勿要為難我們。”

“不為難。”他把劍尖抬起來,托在手心輕輕一拍,竟笑了一聲,“告訴陛下,臣給他獻刀來了。”

*

汗流似的水,從冒著白煙的堅冰上蜿蜒而下,“滴答”“滴答”落在青銅鼎底,砸出悶重的回聲。

燕成堇站著,看著跪在長絨毛地毯上的影子。衣襟兩肩繡了蕭蕭竹葉,團簇著裝點著白皙的肩胛。

原來脫掉官袍的蘇傾是這樣的,淡青色穿在她身上,柔得像一縷煙霧。

喉嚨一陣發癢,他咳了兩聲,嗽聲中拉出肺中“嘶嘶”的嗡鳴,他愈加用力地咳,震得內臟發痛。

室內除了堅冰散發出的冷氣,還有濃鬱的安神香,聞多了有些反胃。

“玩夠了麼?”他用拳抵著唇,聲音發悶。

蘇傾默著,手裡緊緊攥著一隻團扇,扇麵擱在她裙擺上,繡的是牡丹花。

她臉色淡淡的,近乎木然的鬆弛,好像丟了魂,不似從前那般謹小慎微的懼怕,也不再憂慮什麼。

他伸手去拿她膝上的扇子,她這才忽然有了反應,手一收,小孩搶奪玩具似的攥緊了,一雙眼睛裡有了鋒:“陛下。”

“你還知道孤是陛下。”燕成堇慘笑一聲,貼近她的臉。

蘇傾臉上的脂粉味極淡,聞著就像清晨裡盛著露水的花朵,他貪婪地嗅著那氣味,切齒道,“一走十餘天,你把孤當什麼了?”

蘇傾瞥著他,瞥見他額角綻放了蜘蛛網一樣的青筋,好像是讓人用彩墨畫這張蒼白陰柔的臉上似的。

燕成堇頭一次瞧見她不斂眸光地打量他,仿佛在觀賞一件不會動的物件,心裡起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毛。

蘇傾在他麵前一向很緊張,藏著那點小小心思,敬畏著,揣測著,那樣至少還是在他身上花了心血的。

可就像煮蚌似的,煮熟了,蚌死了,殼兒也就敞開了,死物就是這樣破罐破摔的。

他坐回塌上,披了兩層衣裳,仍然覺得陰冷。也許她是被他嚇著了。

他努力戴上平靜的假麵:“十日後就要帝後大婚,還是上些心吧。”

蘇傾瞧了他一眼,這一眼裡的不解,令他感到不妙,她雙手平舉,掛下寬袖來行了一拜禮,濃密的睫毛垂著:“臣不能與陛下成婚。”

他腦中“嗡”地一下,緊咬後齒,咬得腮幫子發酸,喝止從喉嚨裡滾出來:“怎麼?你不是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嗎?”

蘇傾細軟的聲音還在繼續著:“臣已嫁給大司空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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