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點絳唇(十一)(2 / 2)

“誰說你嫁了人。”他揪扯著她的領子,把她拽起來,“那是明宴作死,挾持女官,故意挑釁王上,你是被迫的,是不是?”

蘇傾的睫毛動了一下,眼睛抬起來,比旁人都要微大一圈的瞳仁烏黑明豔:“不是,臣亦喜歡大司空。”

他的手鬆了一下,蘇傾站直了,纖細白皙的手整了整領子,眉宇間坦然如鬆風拂過:“臣與旁人已有夫妻之實,何以做一國王後?”

“你就非要說出來?”燕成堇的手顫著,仿佛被人左右開弓地抽了一個又一個耳光。他慢慢地、緩緩地坐下來,心仿佛被人捏著踏著,在胸腔裡跳得難受。

這種滋味,仿佛一樣珍愛器物,自己裂開一條縫,毀得麵目全非,倒出來才發現裡麵早被老鼠齧透了,守著供著的不過是個空殼子。

他的語氣變得喑啞:“真以為孤不敢殺你?”

蘇傾笑一笑,自她從尚儀局隨明宴離開,就預料到有這一天。

但她知道燕成堇不會要她的命,他堅持娶她,總還顧及著她的命格。得鳳者得江山,信不信命,他都從來不拿運祚去賭。

“丞相府還未發喪,等消息穿出來,明宴鴆殺丞相,你以為王丞相的人會放過他?”他眼角的恨,化作一絲壓抑久了的快意,“跟孤作對,不會有好下場。”

蘇傾垂下眼:“陛下以為除掉了大司空就是好的麼?”

燕成堇眼裡帶著冷刃:“總不會比現在更差了。”

他低著頭,手上拿起什麼東西,嘩啦啦地作響,再定睛看去,是一條鑄在牆壁裡的鎖鏈。

“以為明宴護得住你,你也太愚蠢了。”他撥弄著鎖鏈,“孤再給你個機會。”

“十日之後,帝後大婚如期舉行。在此之前……”他看向她掩在裙下的腳踝,混雜著憎惡和迷戀的矛盾,“你就住在孤的寢宮。”

蘇傾瞥了一眼那條鏈子,慢慢地跪伏下去:“王上的龍榻高貴,蘇傾不配。王上既想讓臣坐監牢,臣請下放暴室。”

“你——”

從那裡出來的,大多斷舌斷發,十指鮮血,即使如此,她也決不願睡在他的寢殿裡。

蘇傾從懷裡取出了尚儀木印擺在地上,利落地磕了頭。

“王上!”外麵的人推開門,匆匆來稟,“大司空在安陽門大開殺戒,那邊頂不住了。”

燕成堇的臉色由白轉青,話語是從齒縫裡一字一字擠出來的:“他是想反了麼?”

他從塌上站起來,攏好衣裳,目光冷冷地掃過蘇傾的臉:“遂了蘇尚儀的意,來人。”

*

宮人打著燈籠在前,蘇傾腕上戴著枷鎖,鐵鏈很重,直往下墜著。

天晚了,她讓四個人送著,從一條狹道轉了另一條狹道。

暴室裡常年彌漫著潮濕毛躁的血腥味,隔著厚重的慘白的牆壁,帶著回聲的哭叫淒厲,不斷撕扯著人的頭皮。

一直走到了儘頭,宮人在一串鑰匙中找了一把,吱吱呀呀地扭開了一間牢門,發黴的稻草的味道撲麵而來。

高窗射出一道慘白的日光,凝成方形的光柱,斜射進來。

竟還是個單間。

“尚儀進去吧。”她背後給人一推,鐵門吱呀一聲關上。

腳下是墊得厚厚的稻草,像是踩在了地毯上,她扭過身,門外還有一盞燈籠停著,沒有隨大家走。

帶兜帽的身影站著,同看守低語什麼,燈籠把欄杆一道一道的影子散亂地投射在她身上。

蘇傾慢慢走過去,手指抓住了欄杆。打燈籠的女子把兜帽摘下,也靠近了她。

“陸尚儀。”

陸宜人的燈籠抬起來,照著她蒼白的臉:“你還笑得出?”她皺著眉,聲音壓低,“要走就走遠些,還回來做什麼。”

蘇傾坐在草堆上,抱著膝,下巴頂在膝蓋上,一雙烏黑眼睛凝視著她,慢慢地說:“鋪了這麼多草,累不累?”

陸宜人拿她沒辦法:“哪用我親自動手?”

她四下打量著,這裡又潮又熱,草裡不知有沒有虱子,看在她脖頸上雪白的皮膚,馬上有了兩個紅點,就讓人擔心這具身子熬不熬得過夜。

她雙手握著欄杆,一雙眼定定地望著她:“挺好,我廢了好大氣力才將你挪動到這裡,你可珍惜。王上消氣也就是這幾日,再苦再難也就熬幾日,明白麼?”

蘇傾笑笑:“多謝你。”

陸宜人看了看她,點了一下頭,戴上兜帽要走。蘇傾叫住了她:“陸尚儀可以把這盞燈留給我嗎?”

陸宜人回過頭,燈籠的暖黃的光落在她癡惘的黑眼珠裡,生生不息地跳動。

蘇傾守著斜放在地上的小燈籠過了半夜,脊背靠著牆壁。

她明白陸宜人的意思。她受過真金墜腹之痛,見過一個替她躍了橋的春纖。死多麼容易,一片刻的事,活著卻要熬幾十年。

手指頭摸著裙上繡著的竹葉子,明宴備了一櫃子的衣裳,夏天的裙子,她還沒有穿完。

什麼細小的東西爬上她的小腿,癢癢的,她拉開裙擺,是一隻螞蟻。

螞蟻向上爬,忽而一束藍光落在它身上,它像是被燙到似的掙紮起來,從她腿上掉了下去,她伸手接了一下,發覺自己胸前的圓環正在發光。

那光越來越熾烈,燙得她禁不住把它拉離胸口。

一道熾烈的光籠罩了她,她伸手遮了一下眼睛,耀眼的藍光落在了手背上。

男人的聲音帶著重重回響,似乎從遙遠的天際傳來:“蘇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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