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秋(二十一)(1 / 2)

今年是晚鄉頭一年管控放炮, 效果不明顯, 外頭還是有大大小小的炮聲。

客廳電視裡放著新聞聯播,沙發上卻沒人, 隻有一隻棕色玩偶熊坐著看電視。

桌子上放著三盤涼菜。

客廳廚房裡傳來噠噠的切菜聲, 女孩係著圍裙, 削蔥般的手指下摁著翠綠的豇豆。江諺被水槽裡詐屍的死魚甩了一臉水,“啪”地把洗碗布砸進水槽裡。

蘇傾沒抬頭, 抿嘴笑了一下。

“笑。”江諺板著臉,側眼看過來, 手指在水槽裡攪一攪, 作勢要用池子裡泡過魚的水撩她。

蘇傾怕生魚,馬上斂了表情,聲音細軟軟的:“水燒好了。”

江諺甩了甩手上的水, 走過去把大火扭成小火,蘇傾抹乾淨雙手,拆了三包麵, 同切好的蔬菜和火腿一起下進去,攪了攪。

濃香飄散出來。

過新年,她問江諺想吃什麼,他說想吃泡麵,她第一次在家做的那種。

蘇傾想了想,泡麵就泡麵。但畢竟是大年三十,就在泡麵裡添了不少輔材,加上陳阿姨走前留下的涼菜和魚, 足夠過一個相當愜意的年夜。

桌上沒有酒,擺著鮮榨的蘋果汁,一人半杯。

蘇傾垂著眼,小心地挑著魚刺,微微笑著:“每年過年的時候,我媽媽都給我做紅燒魚。她做得好香,後來我怎麼模仿,都學不出那個味道。”

江諺瞧著她的側臉,筷子輕輕擱在碗邊,極淡地說:“過兩天回去看看他們。”

蘇傾答了聲“好”,又問他:“江諺,你們家過年吃什麼?”

江諺默了一下:“餃子。”

每年春節,家裡都要煮餃子,周向萍不會煮,皮全是爛的,撈起來的時候,她難見地露了無措的愧意:“怎麼回事,我老煮破。”

後來煮餃子的變成了江論,他則在一旁擀皮兒,轉得又快,擀得又薄又勻稱。江慎擀得都不如他好,急得向兒子討教:“江諺你是怎麼弄的?”

他那時候小,扒著案板,滿臉得色:“不告訴你。”

其實,無非就是用一點巧勁。也不知道怎麼就稀罕起來,弄堂裡老人都跑到他家看,看小豆丁推著擀麵杖,不費什麼力氣地擀皮兒。

“老江,你家這個老二不一般。”有人神叨叨地說,“你們家出的都是文曲星,這個以後是將軍。”

“對,你們倆的手都是捏筆杆的,這孩子的手以後使槍哩。”

哥哥笑著擠在他身邊,悄悄問他:“你怎麼看,以後真送你當兵去?”

他冷哼,不耐煩地扔了一張皮兒在盤子裡:“擀個皮還能擀出大道理來,真能扯淡。”

有一回過年,江慎吃餃子的時候嘎嘣一聲,險些硌掉了牙,捂著腮幫子痛苦地問:“這什麼東西?”

周向萍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呦,可能是我在裡頭包的硬幣。沒事吧老江——”

那次,連平素繃得很緊的江論都笑出了聲:“爸,您可有福了。”

“有什麼福,我牙都讓你媽弄掉了。”

……

一切的福氣,在江論出事的那天起,就全部煙消雲散了,剩下的隻有冷鍋冷灶,無儘的爭吵,指責和埋怨。

後來的好些年,他差點兒忘了,家裡還是有過一段時間溫馨的平凡。

蘇傾把魚夾在他碗裡:“我會煮,我們明天也吃餃子?”

江諺說:“不用。”

“為什麼?”

他看看她,很快垂下眼去,眼神竟然含了一絲溫柔:“麻煩。”

“噢。”蘇傾繼續挑魚刺,電話響了,是楚湘湘,灣峽那邊是震耳欲聾的炮聲:“傾傾新年快樂哦——”

蘇傾彎起嘴角:“湘湘新年快樂。”

“你在哪裡過年,還和你男朋友在一起嗎?”

蘇傾眼睛倏地一閃,食指摁著音量鍵,飛快把電話的聲音調小,江諺還是聽見了關鍵詞,不動聲色地側眼瞧著她。

蘇傾攪著碗裡的麵,自以為很安全,放心地點頭:“嗯。”

他的心微妙地跳了一下,他的電話也跟著響起來。

周向萍的聲音傳來,比平時都要柔和幾分:“江諺,過年了,你過怎麼樣?錢夠不夠用,上個月給你打的錢,多買點新衣服穿。”

對麵的蘇傾掛了電話,睜大眼睛,斂聲閉氣地看著他,筷子都不敢落,筷子尖在嘴裡,生怕發出一點聲音。

他垂下眼,遮住眼裡的笑意,答得敷衍:“好。”

周向萍還要再說,不過那端傳來了小孩子吵鬨的聲音,她把電話拿遠無奈地罵了幾句,小孩還在吱哇喊著什麼。

江諺的手放在紅鈕上,平淡地說:“忙的話掛了吧。”

“等一下等一下。”周向萍似乎妥協,有些小心地說,“陶陶,陶陶想跟你說句話。”

“……”

“哥、哥哥!”小孩子咯咯笑著,清脆的聲音很興奮,“哥哥,祝你新年快樂!哥哥新年快樂!哥哥……”

伴隨著周向萍生怕他惱,跟小孩搶電話的聲音:“行了,說一遍行了,吵不吵你陶陶……”

江諺舉著電話沒有掛斷。當年他也是這麼叫著江論,現在一轉眼,他也做了哥哥。

“嗯,新年快樂。”

那邊一下子寂靜下來,好半天,周向萍語無倫次地說:“江諺,你跟你弟弟說的呀?你……”

江諺說:“沒其他事的話,我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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