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仙歌(一)(1 / 2)

“今日召集各位前來, 是想商議一件難事。”

白須老者坐在藤椅上, 七把藤椅團簇向心。中間一口圓形水池, 當中生長一棵巨大的婆娑神樹, 足有五人合抱粗, 遒枝纏繞。

神樹虛空透明透明, 像是琉璃雕就。向下不見根係,向上不見天幕。無數螢火蟲似的光點升降於神樹外側,不久消弭於空中。

厚重雲氣於足下盤繞。七把藤椅上坐著服飾各異的人, 六男一女,無一不是著裝華麗,佩環叮當。

接話的是個麵冠如玉的藍衫仙人,綁發髻的白色綢帶輕盈飄蕩在空中,聲音悅耳:“可是廿一的神位?”

對麵的黑麵仙者額心有一巨目, 凜然生威:“那妖邪目無尊長, 放縱恣睢,也配神位?”

老者沉吟半晌,反問:“但此子威力實在巨大,動輒引發天地動蕩,不能為友,難道為敵?”

想起數月前的衝天霄雲, 幾人一陣沉默。

“可我們諸人,或天生仙胎,或憑本事修煉成神。這麼一個生來怪力的邪物,”三眼的仙者說到“邪物”二字時, 語氣裡透出一二分鄙夷,“要怎麼樣的封號來配?”

“杌機兄,這你可說錯了。”藍衫青年折扇輕搖遮住了臉,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對麵的女子,但笑不語。

瞬時間,六個人的目光都意味深長地集中於這場討論中唯一的女仙。

從始至終一言未發的女仙,黑發漆瞳,丹口一點朱,紫緋紗衣下膚如凝脂,當得起冰肌玉骨。

隻是那雙曼妙的眼睛內古井無波,少了些風情。

“靈石,你說呢?”

女仙垂下眼:“還是個孩子,不必當他是大敵。”

白發老者笑了一笑:“他還不肯認你做母親?”

其餘人哄笑起來,輕慢的氣氛在其中彌漫。

女仙雙目坦然,對旁人的取笑似乎毫無覺察,口中一聲輕歎:“非親非故,我的確沒資格做他的母親。”

“都是石頭裡蹦出來的,怎麼能算非親……”

老者揚手打住旁人越發肆無忌憚的奚落,麵色歸於嚴肅,“靈石,杌機說得有理。他必須有個身份。否則,混沌孕育出的家夥,生來即擔神位,恐難以服人。”

靈石不知避諱地瞧著他,想了一想:“他不願意,我不想強求。世間萬物陰陽兩分,既有正神,必有邪神。幽冥事物,你們不願料理,可交予他。”

諸神麵麵相覷。

倒也不失為一種解決辦法。

老者無視眾人麵上嘲諷的表情,緩和道:“就依照靈石娘娘的意思,封為邪神好了。”

靈石麵色無悲無喜,眼神似天真孩童,朝他一點頭,翩然離開,紗衣尾擺拖在地上,翻湧的雲氣將她狹窄幽長的披帛高高揚起。

有人道:“說走就走,好大的架子。”

藍衫仙人微眯眼睛,瞧著那道曼妙背影步步生蓮地離開。九天神界,許久沒有女人,尤其是這樣年輕美麗的女人。她以空中浮鶴為踏石,轉瞬消失於天際。

停滯的扇子又扇動起來:“個頑石。何須同她計較。”

*

垂下的密匝珠簾,都是世間罕見的巨大蚌珠穿就,在神仙府邸熏陶得久了,外麵籠罩著一層淡淡華光。

女仙撐著額頭,和衣躺在塌上,垂下的繁複裙擺逶迤於地麵,頸上一枚藍色圓環滑落下來,鋪在塌上,兩旁打扇的是四個一般高的雪腮童子。

府邸外設有結界,稍有異動,靈石的眼睛驀然睜開,一雙深色透亮的瞳孔,仿佛能倒映出世間萬物。

片刻,侍女的聲音慌張響起:“娘娘,廿一……嗯,邪神拜見。”

靈石默然從塌上起身,慢慢地理好衣服,朝外道:“不必多禮,算你問過了,去玩吧。”

以往他極少拜見,這還是破天荒地頭一次,禮數這樣周全。

“……”外頭那股威壓仍然不散。

靈石側頭向外看,未及目光穿到外部,

簾子驟然被人掀開了,一陣威力巨大的風使珠簾相碰,劈啪作響,打扇的童子驚得低呼起來。

靈石坐在塌上,一動不動。麵前跪著的布衣少年約莫十一二,皮膚蒼白,身板瘦削,手上還抓著一串珠簾,就像隻頑皮好動的貓。

而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瞳孔微縮,卻是一雙屬於凶獸的、逆反乖戾的眼睛,他的目光劃過哪個童子,童子就忙把頭低下去,生怕觸其鋒芒。

他的目光,最後停留於靈石臉上,略帶童稚的聲音裡,含著一絲冰冷的不悅:“娘娘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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