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傾在睡夢中, 感覺自己被人粗暴地扔到了牆角,一隻手狠狠扼住了她的脖頸。
一嫋光靠近, 那雙淺褐色的眼睛滿是淡漠的戾氣。這多年來除了敵人, 沒人敢近他的身, 防備幾乎成了與生俱來的本能。他一手掐著這人的脖子, 一手端著燭台照她。他就像久置的機器, 內膛裡積滿了灰塵,因而不住地咳著, 那微弱的燭焰跟著抖動。
亮光晃得那雙烏眸微眯起來,他手下的人小貓似地嗚咽著,漆黑的碎發落在雪白的額頭上, 她的手沒什麼力氣地掰著他的手腕, 滑落的袖口下細白的腕子上,套著一隻鸞鳥的釧子。
他眼裡慢慢地氤氳出不可思議的怔忡來,茫然無措,手下猛地鬆了。
蘇傾還未驚懼中緩過神來, 接連不斷地咳著, 咳得小臉通紅, 枕著散亂的青絲,絲質睡衣之下,胸口一起一伏, 膝蓋挨住的柔軟的身體溫熱, 隨著咳嗽顫抖著。
沈軼舉著蠟燭, 默不作聲地瞧著她。脊柱骨靠在床柱上, 隔著冷汗濕透的單衣,感覺到一陣透心的涼。
又見到了。他索然無味地想,又跳進了另一個夢境中。
蘇傾的眼裡方有了焦距,一骨碌爬坐起來,同他麵對麵。她睜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隱沒在黑暗中的眼睛,卻踟躕著不敢靠近。
她一直盼望著沈軼醒來的,甚至連要同他說什麼話都想好了。可真等到了這一天,她坐在他麵前,大腦一片空白,一句話也吐不出,害怕得手心冒汗。
因為她突然想到在此之前,他們從未有任何親密接觸,最多不過不遠不近地並肩而行。這個距離確是太近了。
她絞著衣服角,無意識地垂下眼,卻唬了一跳:“蠟……”
沈軼手裡攥著的那半根蠟燭淌著紅色的燭淚,從他手掌上流下去,他好似絲毫覺不出燙,默然低眼,那已滴了一滴在床單上。
他手中蠟燭讓蘇傾奪過去,“呼”地吹熄了,沈軼連眼都未眨:“幾時了?”
睡得久了,他的聲音有些喑啞,疲倦得像被雨淋過似的。
帳中的空氣幾乎是冷凝的。蘇傾怔了一下,聽了他問話,心跳得幾乎快掙出胸膛,霍然起身:“我去給你看看。”
她跨過他跳下了床,雪白的赤足踩在地板上,讓人從背後拽著衣角,一把拖回了床上,他伸腳,不耐地從床下踢出了她的鞋子。那繡鞋小小的,繡有祥雲紋樣,樣子很精致,鞋子軟,後跟踩得癟癟的。好真實。
可笑他做夢心都會痛。
蘇傾不敢瞧他,趿上鞋子便走。露出的兩朵足跟圓潤可愛。
沈軼閉上眼睛,再睜開,覺得帳子頂上的繡花有些熟悉,停了片刻,霍然掀開帳子,見外頭廳堂裡露了半截的圈椅書櫃,月光似白霜鋪陳於地,赫然是他的屋子。猛地,他按住了眉心。
蘇傾端著燭台走回來,燭火在她緊張的眼睛裡跳著:“子時了。”
見沈軼手背蓋著臉一言不發,不知在想什麼,她說完話,她咬著下唇立在那裡,不敢動了。沈軼目光回轉,看她的眼裡忽而有了深重的恨意:“嫂嫂來我屋裡做什麼。”
蘇傾頓了一下,朝他綻了個明豔的笑:“……我現在是你夫人。”
“……”沈軼眼裡又一次現了狼狽之色,挺直的鼻梁的陰影落在臉上,睫毛半垂,似在深思。半晌,眉眼凝成了冷霜:“夫人。”
他重複這兩個字,像是牙牙學語的不知其意義的孩童。
“你睡了三年,沒醒的時候,我們成過親了。”她說,“你看。”
她藏在背後的手伸出來,掌心捏著朵有點發皺的紅綢花。
綢花後是她嬌豔希冀的臉。沈軼認出眼前人隻十四五歲,手猛地伸過來,在她頰上肆意捏了兩下,觸手溫軟滑膩的感覺真實。蘇傾沒有躲,甚至揚起臉來,閉著眼睛任他撫摸。
他猛地收回手去,睫毛慌亂地顫著。
飼魂之術始,便注定陰陽相隔,死人的命要用活人的命去換,世間所有事都要代價。
——這麼便宜的事情,還能輪得到他?
蘇傾睜開眼睛,猶豫著問:“信了麼?”
“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