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軼讓她這樣抱著,半晌沒有言語, 蘇傾抬頭一看, 他耳尖都紅了, 一把將她揚起的腦袋按回去:“到此為止了。”
這個關於哥哥妹妹的遊戲便到此為止了。
沈軼對於東院的事不大熱忱,聽見她簡要講了這三年如何門庭冷落,他也沒有什麼反應, 隨手玩著桌布上掛下來的流蘇,將其勾起來再撂下:“噢。”
人情冷暖, 早在他像一顆野草一般在沈家的夾縫裡艱難生存時便摸了個通透。他這個主將已倒了, 趨炎附勢的人此時不走,還留到什麼時候?
他側坐在圈椅上看她管賬, 蘇傾端坐在椅子上, 左手撥算盤, 右手懸筆寫字, 脊背挺直,世家小姐冷練而沉靜的氣度顯現出來, 看著極賞心悅目。
想他自小一身反骨, 怎會喜歡上這樣正正經經的女孩子。
“對了。”屋裡炭火燒得很足, 蘇傾的聲音細細的, 含著一點歉疚,“我用了一點你的錢, 枕頭裡的。”
沈軼隨手撚起賬冊前幾頁看, 眼都沒抬, “花得差不多了?”
“沒……還有一些。”她硬著頭皮回答。隻是長此以往, 沒有進項,金山銀山也總有虧空的一天吧?不過沈軼剛醒,她還舍不得拿這些事情難為他。
“都買了什麼?”
“買了院裡的丫頭,還有……冬天的襖。”蘇傾有點愧疚,因為都不曾給他買過什麼,但願他不會問起。
沈軼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那眼裡冷淡淡,把書頁一撂:“給我買什麼了?”
“買了……炭。”蘇傾想得鼻尖上沁了汗珠,坐立難安地辯解了半晌,茫然睜大了眼睛,聲音也頹然低下去,“都燒掉了。”
沈軼忽地瞧著她笑了。
從他那繃著嘴角的冷淡的表情,到惡劣地彎起嘴角,不過一瞬間,蘇傾尚沒反應過來,呆呆望著他,他已湊過來,在她頰上惡狠狠掐了一把,便走去捏捏她掛在外間的紅色冬襖:“怎就買這一件?薄得紙糊的一樣。”
“銀子多的是。”他淡淡說,“沒了管我要。”
他知道大姐兒嬌,在家過的是錦衣玉食的日子,那都是要拿金銀堆出來的,半點不能委屈了。
臨平來過一次,全然不敢置信在床上躺了三年的死屍一般的人,竟能如常坐在桌前,且這三年宛如時光在他身上,如微風輕輕帶過,沒留下絲毫痕跡。
他身上那股暮氣煙消雲散,像是處在他從未見過的意氣風發的少年時代。
臨平圍著他繞了一周,又是哭又是笑:“沈二,你眨眨眼睛。”
“點個頭?”
“對我笑一笑?”
沈軼眉宇間掛著不耐,臨平轉到這邊,他就把臉扭到那邊,忽而瞥見蘇傾眉頭一皺,把拇指含進嘴裡,伸手在蘇傾手上一拍,嚇得她手裡的李子和小刀都掉了:“誰讓你動刀。”
蘇傾忙把李子撿起來,拿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瞧著他:“我在給你削水果。”
沈軼將她削了一半的李子奪過來,照著沒削的那麵咬了一口,惡狠狠地瞥她一眼,蘇傾便咬住唇不再說話了。
臨平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把頭湊過來,悄聲勸道:“你也不要待人這麼凶嘛。你不在的時候,這丫頭片子獨個兒撐起了東院。客觀地說,你能醒,得謝謝你嫂嫂。”
這便徑自觸了沈軼的逆鱗,他飯都沒留臨平吃,就將他掃地出門。蘇傾挽留不住,起身要去送,手腕被沈軼抓住,毫不客氣地往眼前一扯,尋覓起來:“劃哪兒了?”
蜷起的食指上淺淺的一道沁了血珠的劃痕,他的喉結微微一動,冷冷抬眼看她,倒像是恐嚇。
蘇傾同他對視了片刻,忽而朝他小心一笑,那笑有幾分賣乖的羞澀,唇紅齒白,仿若春風拂檻:“晌午買的李子好吃嗎?”
“還行吧。”他隨口道,心裡想,大姐兒好會討饒,竟然最知道他吃哪一套,拽著她的袖中伸出的手不放,“李子削什麼皮,不許削。”
“李子皮是酸的。”
“就喜歡吃酸的。”
蘇傾手裡捏著紫色的陳李,想一下便覺後牙發酸,按了按自己的腮幫子,沈軼取了把匕首在指間轉了一轉,刀柄敲敲桌子,不耐道:“拿來,我給你削。”
二月底天已暖和,草長鶯飛,再提動身去瓊島的事情,沈軼無所謂道:“那走吧。”
這多年來,至親早已離世,沾著血緣的唯有沈祈,沈家於他稱不上真正的家,他對於荷鄉的情感,甚至及不上他對關外駐營地的離離野草。
但真正決定即刻動身,是在一天下午過後。
天邊晚霞瑰麗,染就了層層疊疊的火燒雲,沈祈又一次踏足東院的時候,蘇傾反手關上門,將沈軼擋在裡頭。她不希望二少爺醒來的事被沈祈夫婦知曉,最好能悄無聲息地告彆了荷鄉。
她立在門口,用脊背抵著門,擋住了裡麵的人一下一下故意挑釁的敲門聲,尷尬地笑道:“我的丫鬟在同我玩呢。”
沈祈瞧她的目光依舊失魂落魄:“小艾,我先前送的東西,你怎的又送回去?是不是夫人為難你?”
他可知道鎖兒那性子,能捏在手裡的絕不肯給人。
“倒沒有,隻是大哥送的東西貴重,我們東院不敢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