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菩薩蠻(七)(2 / 2)

沈祈默了片刻,隻道:“你不要怕。”

他喃喃自語了好一陣,回頭看著鬆樹頂,自嘲地笑道,“是我對不住你,就是把能給的都給你,該恨的還是要恨的。”

屬於小艾的、清脆天真的聲音將他打斷了:“大哥,你說什麼呢?”

沈祈回了神,隻笑了笑:“沒什麼。”

他又認真地注視她的眉眼,當年蘇傾扮成男裝上學,眼睛裡也是這樣亮而有神的,瞧他的時候禮貌又大方,抿著笑的嘴角又帶著女孩子軟和的矜持。

路口學子來來往往,她站著仔仔細細地收心愛的紙傘,抬眼見他還在等,便朝他一笑:“沈兄,你先行吧。”

那個時候他也會想著法兒地排擠不喜歡的人,耍心眼奪取夫子的寵愛,手段看來幼稚不堪,卻好像是他這輩子度過的最輕鬆愉快的一段日子。現下他曾經的夫人和他引以為敵的弟弟,都離他而去,他在這世上,竟頭一次體會到了難以言說的寂寞。

他對小艾道:“人一輩子,究竟活什麼呢?”

小艾瞧著他笑而不答:“晚娘姐姐的胎如何了?”

一提起這個,便將沈祈即刻拉回現實,眉宇間鬱色更甚。

他一生寡親緣,年近不惑仍然未有自己的孩子,不知是否是上天的懲罰。這個孩子本是他很期待的,可是在外室不斷地索求和爭寵之下,這種期待,好像有些變了味道。

暮色四合時,簷下一盞盞燈籠亮起,他匆匆告彆了小艾,回到他自己的西院去,影子拉得斜長。

蘇傾待他走遠了,才猛地開門進屋。

屋裡茶水已冷,卻沒了人影。她唬了一跳,回頭見窗戶大敞著,如一道畫框,裝裱了昏暗夜色。

一道門哪裡關得住他?這是同她鬨彆扭呢。

她提著燈籠快步在院裡走,撞見了巡視的柳兒便拉住:“見到二少爺了嗎?”

柳兒大張嘴巴道:“二少爺?”

她一個人,在院裡亂轉了好些時候,專注找那樹叢假山背後,燈籠搖晃出散亂的腳步,忽而聽到一聲長而清脆的口哨,猛一抬頭,一個人影高坐在牆頭上,兩條長腿懸下,交疊放著。

她將燈籠舉高,照出他似笑非笑的冷淡眉眼,頓了頓才道:“怎麼坐在那裡了?”

沈軼不答話,倏地從牆頭上躍下,敏捷得似一隻貓。他拉著她的衣角,一語不發地一直扯到了後園裡,信手撥開樹叢讓她看。蘇傾低頭一瞧,看見地上挖出的小土坑裡,躺著沈祈第一次來送她的玉佩,在月色下是溫潤的乳白色,流蘇壓在背後,可憐巴巴的,好似等待裁決的罪囚。

蘇傾瞧他一眼,晚起裙子便蹲下來,順手往土坑裡覆土。

“哎。”沈軼見她問都不問,忍不住攔她,她權當沒聽到,麻利地填個不停,不一會兒便把玉佩整個兒埋住了,她將那地方堆成個整整齊齊的小墳包,拍拍手上塵土,柔聲道,“官人,我埋得好不好?”

“……”

室內燭火正璀璨,將人影投在紙窗上。沈軼信手揚起帳子,將人抱進去。

他的吻比平日裡霸道許多,還惡意許多。專往她往耳後、脖頸上的嬌嫩皮膚遊移,專聽她喘,聽她討饒,蘇傾伸手捉他的手,外裳便讓人趁機解掉了,肩膀讓風一吹的時候,她才從暈頭轉向的抵抗中脫了身,懇求道:“吹了蠟燭好不好?”

沈軼騰出空來瞧她,隻覺得她淚汪汪的眼睛,看得人火燒得更旺:“再叫一聲沈軼哥哥。”

“……”蘇傾歪在榻上看著帳子頂,臉色緋紅,暫時叫不出口,待到他吻到她脖頸背後,唇齒鼻梁蹭過,細軟如小蟲爬越頭皮,她從小腹到小腿一陣痙攣,當下便從了,緊閉的睫羽濡濕:“嗯……沈軼哥哥。”

話音未落,帳中便全黑了。

金燦燦的陽光落在桌案之上,閉上眼睛,眼皮兒也曬得發橘,蘇傾腰肢酸軟得厲害,一動也不想動,便閉著眼睛枕在他懷裡,任沈軼的手撫摸她的長發,又輕輕觸摸她的睫毛。

他的聲音低低的,似生怕吵著了她,“你見過邪神麼?”

蘇傾閉著眼睛說:“見過。邪神跟你長得一樣。”

“說夢話。”沈軼嗤笑著彈了下她的額頭,見她皺起細眉,方將手放在眉毛上,輕輕撫摸。

“那三年裡,我做了好長一個夢。”

那夢裡光怪陸離,眨眼間活過了好幾輩子,都是很圓滿的,倒是使得躺著的時候感到過於幸福,醒來的時候又太悵然,倒不如不做。

可這些說來她能信嗎?到地府裡糊裡糊塗走了一遭又出來的大姐兒,什麼都不知道呢,如今還是個十四五的好年歲,可見這禁術使得很值得。

這麼想著,他便不說了。

蘇傾靠在他懷裡,軟綿綿、暖融融的一團:“夢見我嗎?”

“沒有。”他枕著手臂,閉著眼懶洋洋道。

半晌,他感覺到有人極輕地吻了一下他的臉頰,細碎的水珠摻雜在那觸碰裡,變作濕漉漉的一個吻,蘇傾瞧著他輕笑道:“夢醒了,我哪裡也不去了。”

蹉跎這六年又三年的光景,人生卻始終幸運著。

“你餓麼?我們用早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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