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遊上去呀。”人魚張開櫻唇,卻發不出完整的聲音,她同他比劃著,Y彆過頭去不看她,仍然緊緊攥著她的手不放,向上浮去的氣泡越來越少,越來越少。
“你會被淹死的。”她將他的臉扳回來,他已麵如金紙,神色也有些渙散,背後矗立的三叉戟高聳的影子,像一座幽幽的十字架。
她推他,搡他,拍他,無論如何他都不放手,“快走,快走。”
如果不是她被釘在地上,也不能說話,她一定會跳起來扛起他往上遊。她的心臟急得快要停擺了,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化作粒粒珍珠,砸在沙灘上。
最後他閉上了眼睛,也閉上了嘴,她忙抬起他的臉,慌慌張張地將唇湊過去,渡了他一口氣,隨後她發現他還沒有死去,他意識不清,蠻橫地、混沌地回吻著她。
她忽而感覺到了一種劇烈的心痛,比她的尾巴還要疼痛,仿佛要將她活生生拆骨剔肉。被刀割到手、被床柱撞到腳趾、從樓梯上摔下來,都沒有這麼痛,她在劇痛中蘊生了一股天然的蠻力,將他一把推開,他緊握的手也讓她掙鬆了。
她在細沙灘上摸到了一把匕首,將它握在手心裡,摸了摸Y蒼白的臉頰和嘴唇,在心裡輕輕地哄道:“好孩子,彆怕,彆怕,我送你上去。”
一枚氣泡慢悠悠地從他口中飄出,他的眼睛勉力睜開,手摸過來要拉她,她將手猛地抽了回去,背在了背後。
“我一會兒就走。”她朝他粲然一笑,仰頭看了一眼那三叉戟,尾巴稍微收了收,骨肉幾乎被扯散開來,又彈回去,越來越多的鮮血彌散出來。
Y回頭去看她的魚尾的時候,她抓住機會從後麵拽住他的手臂,用儘全身的力氣,猛地向上一送。
——不是說,要離兩百米遠的時候,她的力量才會起作用麼?
但在夢裡,也顧不得這麼多了,這麼一送,就真的將他送走了。他在上遊側頭,她看到他好像要掉頭了,渾身的血液都往頭上湧:“不許……”
“不許回來。”她做著無法出聲的口型,猛地將匕首刺進了自己的胸口,一朵巨大的豔麗的鮮花綻放在幽暗的海底。
蘇傾“嘩”地從沙發上坐起來。
空調的溫度有些低,她的眼睛空冥冥地睜著,無意識地將下巴抵在膝間,抱著膝蓋抖成一團。
半天,她意識到那是“夢境”,平伸四肢,慢慢地躺了下去:“嘿,我真丟人。”
她不安又興奮,在沙發上翻了個身,甚至找了一本“周公解夢”看了看,從中找了個差不讀的解讀:“困局。”
我會有什麼困局?蘇傾枕著辮子想,她將最愛的《匹諾曹》繪本倒扣在臉上,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仿佛仍然能感受到那種撕心裂肺的悶痛。
她將溫度計摘下來,放在唇邊親了親,隨後緊緊捏在汗津津的手心裡。
這時候,她接入了Y的通話:“在乾什麼?”
“唔?”
他笑了一聲:“怎麼迷迷糊糊的。”
“在睡覺。”
他將文件分門彆類排好,發布了今晚所有的任務,瞥了一眼時間,正九點鐘,有些詫異:“這麼早?”
“嗯……”
Y心裡一陣潮水漫過般的酸澀。他想蘇傾在家裡一定是寂寞得很了,沒人陪她說話陪她玩耍,隻好早早休眠。
未及他開口,那邊又傳來她細軟的聲音:“今天夜裡要降溫到零下一度,如果東邊的雲飄過來的話,興許有雪。”
“嗯。”
“你會很晚嗎?”
“不會。”他將咖啡杯推到一邊,輕巧巧地扯了個慌。
蘇傾似乎笑了一下:“那麼晚上蓋好被子,鎖好窗戶。”
Y不太想結束這個電話,鎖好抽屜,壓低了聲音:“想不想我?”
“……”那邊默了片刻,“不太想。”
每逢撩撥她時,通話的時間就會被拉長,因為每一個問題,她都會認真思考很長時間,想不清楚,就說不出什麼甜話來。這個過程令他格外樂在其中。
他“嗤”地笑了一聲,望著窗戶上的霜花,也默了片刻,輕輕地說:“我太想你了,你說怎麼辦。”
話音未落,一束光忽然從他智能手表裡照出來,投射在對麵的牆上,全息影像中一個穿裙子的動漫小姑娘,紮著兩個麻花辮,踩在他的辦公桌上笑嘻嘻地轉了個圈,裙擺轉成了一朵花,隨後拎起裙角,對他行了個謝幕禮。
全息影像消失了。
蘇傾說:“我喜歡你。”
她似乎很不好意思,頓了兩秒,電話就掛斷了。
Y一個人看著空蕩蕩的桌麵,半晌沒能回過神來。
門外咯吱一聲高跟鞋踩在泡沫板上的聲音橫出。他方動了動手指,從手表中調取她侵入的數據,花了半個小時一點點複原,在黑漆漆的辦公室裡,靠在椅背上,默默無聲地把這個小動畫看了一遍又一遍,邊看邊笑。
像是童話故事裡的精靈,深夜出現的田螺姑娘,晨曦降落的小天使。
走廊感應燈被驚亮了。
“咯吱咯吱——”
“那邊什麼聲音?”
“這裡太亂了,模型組在這裡丟滿了垃圾。”女孩削齊的黑亮長發過肩,波浪般晃動著,她彎下纖腰,包臀裙微微揚起,把地上的泡沫板丟到一邊,“好久沒有體會到熬夜做課題的感覺了。”
“剛說到哪裡了,你的新老板怎麼樣?聽說是優秀的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