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十九)(1 / 2)

“剛說到哪裡了, 你的老板怎麼樣?聽說是優秀的學長。”

薇安輕哼一聲:“他?他就是希特勒, 沒把我當女孩兒看。”

在Y這裡, 彆人在她麵前常露出的、習慣性的討好和怯懦全都不存在,巨大任務量像山一樣壓下來, 比在學校的時候還累。更可惡的是, 她不拿正眼看Y, Y竟然也不拿正眼看她。

“你敢相信嗎?他從來沒對我笑過。”

薇安用腳尖踹開了泡沫,一小塊泡沫塑料從空中飄落。

“讓公主殿下覺得不爽了?”對方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這倒沒有。我本來就不喜歡那些奴顏媚骨的男人。”她頓了頓,有些不情願地說, “不過——不得不承認, 他確實很強。”

“組裡有40歲的工程師,都被他壓得說不出話來。”

能讓她真心實意歎服的人可不多。

Y的框架穩當,邏輯縝密,確實是少見的完美和優秀。

有一次, 她遇到卡了一上午的問題,他路過時從背後幫她敲了一行字, 程序即刻飛一樣地跑了起來。

她扭過身去時,Y已經走到走廊的端頭。

這男人走路時右膝稍顯僵硬,看上去有點跛,這本是致命的缺點,但他身材確是很好,皮帶扣卡住腰身,板正的西褲勾勒出腿型,渾然一體, 賞心悅目,讓人忘記了那份不足。

Y的正裝一向穿得漫不經心,不打領帶的時候居多,有時候在自己辦公室裡熱了煩了,名貴的外套半脫不脫地掛在臂彎上打字,像個桀驁的小少年似的,她從門外無意間看到過一次,竟然覺得有些反差的吸引力,半天都沒能挪動步子。

——對了,本來年紀也不大,也不過是剛剛畢業而已。

“那是很厲害了。”好友讚歎道,“聽說是因為心理問題,才拒絕了實驗室請求。”

薇安的思路卻飄了:“什麼心理問題?”

“聽說他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死在了聯合政府的實驗室。”

大抵女人都是有一點與生俱來的母性的。薇安在詫異之下,感覺自己的心口被重重撞了一下,她的下巴微微抬起,音調放緩,竟然彎起那雙貓兒眼,微微笑了:“難怪是這種令人討厭的性子。”

“我在你的語氣裡聽出了什麼。”好友微妙地停頓了片刻,笑得很奇怪,“你——不會對你的老板……”

薇安微挑細眉,覺得十分荒謬:“我怎麼會喜歡他——”

這個時候,辦公室的門“嘟”地彈開了,走廊地板上裡洇出一隅扇形的光,薇安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她迎麵看見了Y,他從辦公室走出來,兩人正巧四目相對。

闌珊的燈火下,她忽而看清他的瞳孔是淺淡的琥珀色,發梢則黑亮,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她已慌亂地把電話掐斷了。

Y的目光漠然滑過她的臉,對這個小姑娘的通話,或者非工作時間的私生活毫無興趣,他下頜微收,半張臉沒在影子裡,非常自然地垂眼往嘴裡遞了根煙,往走廊窗邊走去。

“嘿,實驗室裡不許,不許……”薇安話未說完,因為他已經無聲地與她擦肩而過。

高跟鞋敲擊地麵的聲音變得急促起來,她幾步走過去從前麵擋住了他,臉蛋因氣惱而發紅。

薇安身高腿長,站在他麵前不必過於仰視,她對自己的氣場很有信心。

她抱著懷站著,修剪整齊的長發像是招魂幡,紅唇熱烈,微微眯起一雙美麗的眼睛。

“關你屁事?”Y將紙煙從嘴裡抽出來,抬起頭似笑非笑地橫了她一眼,收回目光時,眼底的警告意味明顯。

“……”她沒想到他把她當初的話還了回來。

“公平點說。”她眼睜睜地看著他滑動火機點煙,咽了口唾沫,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電影以外的年輕男人抽紙煙。

“你為什麼待我總是這麼刻薄?”

Y從七十八層高樓上俯瞰城市燈火,一點火光在他指尖明滅,看上去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半晌才說:“憑良心說,我覺得我對你很公平。”

他隨意地撣撣煙灰。

確是很公平,她在心裡切齒,和彆的組員,乃至後勤,完全的一視同仁。

“喂,那是培養皿——”她又眼睜睜地看著他把無菌培養皿隨意地用作煙灰缸。

從未見過如此粗魯惡劣的人。

他轉過來,一朵白霧在從他口中綻放,又徐徐消失,他的目光裡的嘲弄笑意微涼,挑釁似地當著她的麵將手上的煙栽進了培養皿裡。

他拍拍手上灰塵,端起培養皿,從她身邊走開。

薇安的呼吸微沉,感覺到心在胸腔跳動,是完全沒見過的不知禮數,完全受不了的渾身惡習,可怎麼能讓她看得如此目不轉睛?

“學長,”薇安急促地轉了個圈,那頭招魂幡擺動起來,在他身後抱怨道,“我到底有什麼地方不討你喜歡?就不能像對待朋友一樣跟我說說話嗎?”

Y的步子微微一頓,好像輕輕側過頭,不過他什麼也沒說,就那麼走遠了。

電梯沿著摩天大樓豎向穿梭時,Y倚靠著電梯側壁,在無數紛亂的思緒中稍微思考了這個問題——結果是,他生平罕見的對世界的耐心和溫柔,全都給了一個人,多餘的就一點兒也沒有了。

那個人,現在估計正地趴在沙發上休眠,後頸接了一根長長的電源線。

他無聲地笑了一下,疲憊又輕鬆閉上眼睛。

薇安站在窗邊生悶氣,她的智能手表震動一下,她低下頭,是Y的消息。她急促地點開來,是一筆轉賬,備注是:“瑜伽球。”

*

蘇傾很喜歡Y現在的工作,因為總會有周末假期。

雖然對於初出茅廬的新人來說,這假期形同虛設,大多數時候是在加班中度過,一個月能有一兩天回家來已謝天謝地,她依然覺得十分滿意。

如果Y不能回家,會給她打一個電話。多數時間她沒什麼話同他說,她窩在窗台上、走在院子裡、坐在地下室,悠閒放鬆得像隻住在花園裡的貓,他寧願聽著她的呼吸聲當背景音,也不許她掛電話,偶爾還要她回答一些令她臉紅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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