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流年(一)(1 / 2)

夏天到來時, 秋原在檢查實驗艙時忽然發現一張拍立得照片。

如同從前那個突然出現的筆記本一樣。相片倒扣著, 翻過來時,畫麵一片白,穿越蟲洞的瞬間,所有要傳達的信息都被巨大的能量消去了。

他拿著空白相片對著光看了看, 隱約看見一點兒輪廓, 在腦門上拍了拍, 笑著嘟囔道:“什麼嘛。”

他將這張相片順手揣進上衣口袋裡。

“可以回來一趟嗎?”小優的電話急促地打過來, “寶寶生病了。”

他瞥了一眼做到一半的實驗, 伸手停掉了進程, 柔聲道:“好的。”

秋原驅車歸家, 遠遠聽見兩歲的大孩子哭鬨著, 企鵝一樣噠噠在地板上蹣跚, 他年輕的妻子正在孕育第二個孩子, 腰腹笨重,同時還在上班,黑色小西裝已經讓她穿得不倫不類。

她正試圖抱起大孩子, 艱難彎腰的樣子被他看見, 僵在原地,窘迫得眼眶發紅。

他將孩子一把抱進臂彎,顛了兩下,一手熟練地按上他發燙的額頭,摸到了一手熱乎乎的鼻涕眼淚。

“我帶他去房間休息,你坐一下。”

小優仍然怔怔地看著他, 失魂落魄的樣子,半晌,她低下頭去,她有一張精致的很卡哇伊的臉,睫毛像兩叢小扇子:“老板今天說,讓我以後都在家休息。”

“這不是很好嗎?”秋原在沙發上給大孩子換紙尿褲,不斷撥去他亂揮的小手,熱乎乎的腥臊和哭鬨聲中,他感到太陽穴有點發漲,“你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好半天,他沒有聽見回聲,抬頭一看,小優滿臉都是淚水,含著眼淚的眼睛顯得那樣亮:“可是我……真的很喜歡這份工作啊。”

她垂下眼,那些眼淚就像珍珠一樣掉落下去,她像小女孩一樣抽噎著:“為什麼偏偏這個時候?再有一個月,我就可以成為副主編,做好下一個項目,我就可能成為主編,我連題目和素材都想好了,每天都整理一邊……這是我小時候的願望。”她將手無措地放在隆起的小腹上,極度委屈地重複著,“小時候的願望……”

秋原怔了片刻,起身擁抱了她,這具母親的骨架子依然很瘦弱,讓人感覺到她沒準備好做兩個孩子的母親:“對不起,都是因為我的關係……你做得很好。”

他撥了撥小優汗濕的頭發:“真的很喜歡這份工作,對嗎?”

小優淚眼朦朧地點頭:“嗯。”

“那麼明天我去找你們的老板交涉,拜托他能讓你在家裡工作。”

小優有些不安地看他一眼,又慚愧地低下頭去。

秋原把溫度計從孩子嘴裡取出來,笑了:“彆再哭啦,想要什麼就說出來,總有辦法實現。”

小優將頭貼在他頸窩裡,安心地蹭了蹭:“謝謝秋原君。”

今年是秋原的二十七歲,他像所有的其餘聯合政府職員一樣,循規蹈矩地遵循著結婚、生育的兩條年齡線。得知小優如期懷孕時,他曾經鬆了口氣,因為這總算不會再影響他的工作績效,可是他忘記了小優除了妻子之外,也是女孩,也有工作,也有自己的夢想。

他驀然想起在那張著名的庭審直播裡,他的好友站在被告席上,對著幾千萬觀眾說道:“新生命對我來說不是必須的。”他這樣直白的、毫不遮掩地表達自己的想法,“即使是必須的,他也不該是一道線,一個數字,一條法令。”

這個向來不屑矯飾的青年,最終的結局是以事故犧牲的研究員身份下葬,被聯合政府特許和妻子蘇傾葬在一起。

那個“人類女孩”的小小墓碑,甚至變成了年輕人新的旅遊景點。

事實上,世界上少了這樣兩個人,日子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怯懦的依舊怯懦,循規蹈矩的依舊循規蹈矩。

但人們在心底敬畏著、羨慕著他們的某個同胞有這樣的玄鐵般的意誌,這樣不枉此生地活過。他們的人生,仿佛也跟著波瀾壯闊了一回。

半夜裡,秋原被生病的大孩子鬨醒,他的燒退了,咯吱咯吱地笑著,手腳亂舞,把一張膠片拍在他臉上。

“小崽子——”他揉著眼睛,切齒地伸手一摸,口袋果然空蕩蕩。

秋原把照片奪過來,接著昏暗的月光,忽然看到了照片上顯出的模糊的人形。

他一骨碌坐起來,擁著小優一起看,照片上是兩個兒童肩並肩的合影,男孩下巴微抬,女孩梳兩個小辮子,笑得很燦爛。

“動作這麼快嗎?”

“等等——”他將畫麵貼近了眼睛,彎起眼笑了,“不對呀,這是……”

*

蘇傾削蘋果時不慎把食指割傷了。她豎著指頭,出神地看著鮮血一點點冒出來。

這與Y設定的痛感還有不同,是又疼又癢的感覺,血淤積成赤紅的血珠,她忙將指頭含進嘴裡,吮了一下。

鐵鏽味卻不如想象中那麼好,她泄了口氣,微微蹙眉。

“小姑娘,你的同伴一直睡著嗎?”護士來登記情況,狐疑地夾著觸控筆捏了捏男孩的手指。他仍然睡得很安靜,蒼白的臉頰,睫毛上落著幾縷碎光。

蘇傾托著腮坐在,微微笑:“沒關係,他隻是困了。”

三年,多少個必須挺直脊背堅持過的日夜,隻有這會兒他真正放鬆了,他安穩地睡在自己的愛人身邊,無憂無懼。

蘇傾的一條腿纏著繃帶,好在隻是被碎片劃破的皮外傷,不日即將痊愈,她小心地扶著凳子站起來,單腿蹦到了走廊外,接了一杯熱水。

編織盒子裡有免費的咖啡伴侶,她想了想,拆了一小袋白糖,灑進了杯子裡,攪了一攪。

傍晚Y醒來的時候,她給他喂水。

他的雙眼皮睡得格外明顯,臉頰泛紅,帶著被窩裡的熱氣,頭發亂得像鳥窩,咕咚咕咚地喝了幾口,舔了舔嘴唇:“甜的。”

聲音都有些沙啞了。

“嗯。”蘇傾把杯子擱在床頭櫃上。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