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悶聲不吭,繃著嘴角用力戳刺著菠蘿丁,戳了一會兒,竟然忍不住笑了。
夜幕降臨時,蘇傾躺在新的房間裡,溫柔的夜色傾落下來。
這個房間,原本是堆滿了廢舊家電的儲藏室,不過在這個世界裡,變成了她的房間。床對麵還擺著一張屬於女孩的梳妝台。
她聽到門鎖響動,窗簾被風吹起來,隨後是被壓抑的篤篤的輕響。
蘇傾睜開眼睛。
Y坐在她床邊,把單拐橫在腿上,正扭過來側著臉深深地看她。
月光照著他的側臉,在他眼睛裡投出小小的光暈,他的睫毛慢慢垂下去,歪起嘴角:“你小時候,長得還挺可愛的。”
他伸出手拽了拽她的辮子,隨後他俯下身來,吻了她的嘴唇,呼吸間滿是薄荷牙膏的味道。
“上來睡嗎?”蘇傾拉著被子看他,棉質睡衣的衣領褶皺柔和,稚氣的一張臉還沒長開,眼睛顯得越發大而精致,睫毛長長卷卷。
“算了。”他悶悶地退下來,差點在落地時摔一跤,嚇得蘇傾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他將拐橫在肘間,輕盈地單腿蹦了回去,哐當一聲關住了門,“晚安。”
蘇傾第一次學騎自行車是在八月底,水杉銀杏一片紅,她學得很快,在院子裡繞著S形輕盈地地繞了兩圈,裙擺高高揚起,像一隻燕子。
車鈴叮鈴鈴地響了幾聲,“嘩”地停在了麵前,Y退了一步,急忙給自行讓開道,嘴裡叼著的三明治掉在了手裡。
蘇傾熱得滿臉緋紅,眼睛亮晶晶的:“嘿Y,Y,我載你去上學吧。”
“不行……”他馬上露出了抵觸的眼神,“這我的車,從我車上下來。”
蘇傾又“嘩”地一聲飛走了,笑著繞著他兜了兩個圈子:“我騎得很穩呢,我載你吧。”
半個小時後,Y氣鼓鼓地坐在女孩的後座上,風把她的裙擺揚起來蓋在他臉上。
“……”他將它捋下來壓在手心裡,單手摟住了她的腰。
蘇傾的車子一歪,險些摔倒。
“唔。”她拐著S形彎,赧然笑著哆哆嗦嗦地騎遠了,“有點兒癢。”
秋高氣爽,被雨水洗過的柏油馬路,白色斑馬線鮮豔得宛如一副油畫,自行車滑入車流中,隨人流一起駛向了學校。
月末時,Y在彆墅二層洗手間門口看到了蘇傾,其時正是深夜裡,她站在橘色燈下,頭發散著發呆,茫然無措的模樣。
他走過去,“啪”打開了走廊燈,明亮的照得她臉色蒼白,他看到了她手指尖上的蹭到的鮮血,“倏”地將她的手臂拉起來,“這怎麼了?”
她呆呆地看向他,眼底亮晶晶地含著淚,竟是十足欣喜的模樣,“我……來例假了。”
“……”Y的耳朵尖泛出一層紅,放下了她的手,默了一會兒,抓了抓短發,抽了一疊紙巾塞進她手中,“疼嗎?”
蘇傾搖了搖頭。
這種感覺——她感覺小腹墜脹,感覺細胞正在剝離身體,感覺自己像長滿青苔的屋簷和水缸,她從堅硬乾燥的金屬變成由內而外柔軟的動物。
隨後一個熱乎乎的東西貼住了她的小腹,Y的手按著小暖水袋,將她拽到房間裡,順手鍁動遙控器,“過來坐著。”
她仰頭,屋頂的圓形天窗正在慢慢閉合,最後一點星空消失不見,屋裡的暖氣烘烘作響,他在她膝蓋上搭了一條毯子,毯子上畫著一隻滑稽的綿羊。她覺得很舒服,將腳伸進軟綿綿的毯子裡,靠著抱枕打了個哈欠。
隨後她是被Y叫醒的,他把她從床上揪起來,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甜水湊到她唇邊:“喝了。”
她讓他拽起來時還睡眼惺忪,懵懵懂懂地瞧著他,可見是沒什麼不舒服,Y的心放下大半。
台燈開著,時針指向淩晨三點,沒有驚動沈麗華夫婦,萬物都在沉睡著。蘇傾小口小口地喝完了紅糖水,Y枕著手臂躺在她旁邊,閉了閉眼睛。
他幾乎已經很習慣做一個身強體壯、隨隨便便一隻手就可以把蘇傾抱起來的青年男人,驟然回到了十歲的孱弱軀殼,當然有好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熬糖水竟然還要踩凳子。
聽見小機器人窸窸窣窣地跳下床,他一把拽住毯子角。
“去哪?”
蘇傾還卷著半截毯子、抱著暖水袋,輕輕地說:“我回去了。”
他的手腕搭著額頭,一言不發,一手將毯子十分蠻橫地往回拽。
蘇傾順著他的力道,慢吞吞地爬回了床上,在他床上鋪了一條小毛巾,規規矩矩地躺了下來。
她幾乎習慣Y的氣息,也喜歡靠著他睡覺,但這次她不敢亂動,手捂著暖水袋,平平躺著。迷迷糊糊時,她感覺到Y替她換過一次暖水袋。掀開被子時她感覺到一陣涼風,隨後又熱了,這熱將她板結的凍土般僵硬的小腹慢慢化開。
Y的手也在暖水袋上停留了片刻,隨後惡劣地將溫熱的手掌貼在她的脖子上,過了一會兒,將她往裡麵摟了摟,跨過她熄滅了台燈。
這些日子他都睡得很踏實。
飄雪的十二月是Y的十一歲生日,他拒絕沈麗華買回來的金紙包的尖尖帽,但是合影留念時還是不情不願地戴上了,照片裡留下三張燦爛笑靨和一個麵無表情許願的男孩。
父親分蛋糕時微笑著問:“Y,你的生日願望是什麼?”
沈麗華回頭埋怨:“不是說不能說出來?”
“哦,那不說了。”安德烈斯聳聳肩,疊起了心願信封,“我幫你收在盒子裡。”
蘇傾正把蛋糕上紅豔豔的櫻桃放進Y的盤子裡,他漫不經心地“唔”了一聲。
信封裡麵寫著:“快點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