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燼來的時候,天還沒亮。
路邇當時正坐在一塊風化後略顯奇形怪狀的石頭上數自己的頭發。
他想著,雖然這裡離灃城稍稍有那麼一點遠,但再怎麼樣,數完江燼就該來了吧。
他心情不好,所以數得就很慢,數到五千七百五十二的時候,不小心打了個噴嚏,於是又開始重新數。
不過這一次數得更慢了,路邇開始神遊天外,想到他以前一個人在大城堡的時候,也是那麼無聊嗎?
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玩手機?
不,他以前甚至不玩手機。
那時候他一個人是怎麼過來的呢。
魔王城堡裡的仆人分為兩種,一種是簽訂靈魂契約後永生永世留在魔王身邊,這種人通常是為了得到那萬分之一的力量所以出賣靈魂。
還有一種是沒有簽訂契約,但會為了收取魔王的好處而短時間儘心儘力伺候魔王的人。
路邇身邊隻有後者,雖然沒有簽訂契約,但那些來來往往的仆人們還是很守規矩的。
他們來自不同的族群,甚至是不同的世界,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很會討好魔王。路邇給他們的賞賜也不少,足夠他們拿回自己的族落裡耀武揚威。
那些仆人永遠不會反駁魔王,甚至不敢直視魔王,他們在大城堡裡忙忙碌碌的,做著不需要被路邇看見的瑣事。
他們不可能和大魔王本人有太多的交流,路邇也從來沒想過要與自己的仆人一起玩樂消遣。
所以嚴格說起來,除了接受召喚,路邇確實想不到自己閒下來還能做什麼。他一直就是這樣一個人待著的時間更多。
這幾天,與過去的千百年,又有什麼區彆?
怎麼他現在就無聊了呢。
當路邇一邊發呆一邊將手中的頭發又一次數到五千七百五十二的時候,熟悉的直升機帶著轟隆隆的噪音就這麼降落了。
聽到聲音,路邇有些驚訝地抬起了頭。
有那麼一瞬,路邇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失去魔力的同時,也失去了距離感知與時間觀念。
從灃城到這裡,這麼快嗎?
或者是他自己記錯了,也許他根本沒有離開灃城,隻是在郊外隨便找了個地方過夜?
視野儘頭,路邇看到江燼從一片揚起的沙塵中走來,他身上穿的是聯盟異能特警的藍黑製服。如果路邇沒有看錯的話,製服胸前已經破損,領口沾了深色的汙跡。
江燼站到他麵前,不多不少,正好兩米的距離,他沒有再靠近,隻是把手裡的外套遞給路邇。
未經許可,不要靠近。這是不久前路邇給江燼定的規矩。
即便他們已經好幾天不見,但信徒仍把王的話奉為圭臬。
路邇沒有接過他手裡的外套,而是說了一句:“你受傷了。”
江燼搖搖頭:“不是我的血。”
路邇心想也是,在這本書的世界觀裡,除了後期的葉塗
可以和江燼勢均力敵甚至打敗他,其他人對於江燼來說,都有點不夠看。
路邇歪著腦袋瞅江燼一會兒,忽然從石頭上跳下來,紆尊降貴地主動湊到江燼跟前,伸出手。
江燼一如既往的溫順體貼,他可以從路邇的眼神中領悟他的意思,所以往前走近了一步,把外套仔仔細細地攏住路邇,袖口穿過路邇的兩隻胳膊。
當他的指尖不經意劃過路邇的脖子時,感受到路邇輕輕打了個顫,於是江燼又從善如流地幫路邇扣好每一顆扣子。
等他做完這一切,路邇的心情有微妙的變好。
比這幾天一個人待在華麗城堡裡要好。
路邇破例決定偏心一下江燼,讓江燼在取悅魔王這件事上險勝他的魔王城堡,暫居第一。
之後還要看江燼的表現。
結果就在這時,江燼忽然越過了他們之間的安全距離,上前一把抱住了路邇。
路邇被他這毫無征兆的動作嚇了一跳,說:“乾嘛呀乾嘛呀。()”
江燼雖然沉默著,渾身因為極力克製而略顯僵硬,但他的心跳與呼吸都很大聲,足夠代替他本人回應路邇。
他不敢用儘全身力氣去抱路邇,否則他怕將懷裡的人揉碎。
半晌,路邇意識到自己現在的力氣不足以推開江燼,就說:隻允許你抱十秒鐘。()”
可是十秒過得太快。
沒多久路邇就推了推江燼:“不要抱了,你的衣服很臟,黏糊糊的。”
江燼終於說了話,啞聲問:“能不能,再十秒?”
路邇果斷拒絕:“不能。”
江燼隻能鬆開他,眼底有一抹落寞。
路邇歎了一聲氣,忽然主動抬起胳膊,像以往每一次不想動時就全權委托江燼一樣,他懶洋洋地攀住江燼的脖子,掛在他身上:“回吧,王累了。”
江燼鄭重地托著路邇的腰,好像內心缺失的空洞在這一瞬間就被填滿。但他也知道,路邇隻是因為累了,不是想和他在這裡擁抱。
江燼垂了眸,淡化掉眼神中所有的情緒,顯得自己好像仍舊那樣平靜淡定。他找了個讓路邇舒服的姿勢將他抱起。
路邇享受這種被照顧周到的感覺,他微微合上眼,說:“我餓了,江燼。”
“我帶了吃的,在飛機上。”
“我困了。”
“睡會兒。”
“但是又餓又困。”
“那……邊睡邊吃。”
路邇笑起來:“哈哈。”
江燼似乎不覺得自己剛才說的話好笑:“恩?”
路邇說:“我睡覺怎麼吃東西?”
江燼想了想,道:“我喂給你。”
他的步伐很慢,抱著路邇往直升機的方向走,明明百來米的距離,卻走了許久。
路邇聲音帶著些慵懶的軟綿:“你不問我這幾天做了什麼嗎?”
江燼就問他:“做了什麼?”
“我啊,我
() ……”明明是路邇自己提起的話題(),但真的讓他回答?()_[((),他又突然覺得答案乏善可陳。
他做了什麼?
他變出了一座魔王城堡,變出了滿屋子用不完的錢,變出了一切他想要的東西。
但最後卻隻是躺在床上無聊地玩著手機鬥地主。
在大城堡裡待著和在那個二百平的小房子待著,好像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彆。
哦不,還是有區彆的。
城堡裡沒有江燼。
江燼看路邇半晌沒說話,以為是他不想回答,就換了個問題:“玩得開心嗎?”
“開始是開心的,後來就不好玩了。”路邇很坦誠,因為他不覺得無聊是他的問題,“這個世界沒什麼意思。”
整個世界都在無意義地浪費時間,魔王大人隻是被他們傳染了一點點空虛。
說到這兒,路邇忽然睜開眼,撐著江燼的手臂支起身,說:“江燼,我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江燼嗯了一聲,問他什麼奇怪的事。
路邇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先問了一個問題:“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