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始期待這一晚變慢,更慢,慢到永遠不要天亮。
剛才在車上的時候,路邇本來想對江燼坦白這件事,但說到一半卻又停了。
他要怎麼和江燼說呢?
江燼,你的第三個願望,我完不成了。為了把你帶回城堡,我現在要毀契,然後重新找一個契約對象。
不過你彆擔心哦,對你而言,我就隻是離開了一小會兒,所以沒關係。
路邇如果這麼說,那江燼一定會問他:“邇邇,我到底許了什麼願望?我怎麼記不得。”
路邇到時候又要怎麼解釋?
難道要跟江燼說,你的願望是求我愛你,但是那怎麼可能呢?這個願望無法實現。因為我不愛你。
江燼,我現在不愛你,而且永遠都不可能愛你。
當意識到自己要把這件事親口對江燼說出來的時候,路邇遲疑了。
他好像忽然接受不了這個現實:他無法愛上江燼。
路邇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感覺,但心臟好像被一把小刀輕輕地戳著。
難以察覺的刺痛。
一開始,路邇的確覺得江燼的這個願望可笑,因為那時候他自認為不會愛上任何人。
但後來,路邇漸漸地放下了那種高高在上的傲慢。
他是想要去愛江燼的,但失敗了。
到底為什麼無法愛上呢?
是因為他笨嗎?是因為他缺失愛的能力嗎?
魚青州說愛是吸引和被吸引。
路邇覺得這種相互吸引,在他和江燼身上是有的。
否則他為什麼不拒絕江燼每一次對他大不敬的行為?他為什麼不抗拒江燼對他得寸進尺的吻?
魚青州又說愛是犧牲和奉獻。
路邇也覺得江燼和他都可以做到。
他都要為了江燼下地獄了,這不是犧牲不是奉獻嗎?
魚青州還說,愛是陪伴和等待。
那就更不用說了。他和江燼之間一直就是這樣陪伴著彼此的。
而且很快,他就要因為毀契下地獄,幾百年的酷刑,他是為了江燼在忍受。
這算不算等待?
可為什麼路邇做到了這一切,但他卻還是不愛江燼。
為什麼?
他無法對江燼說出“我不愛你”這句話,他打從心底認為這樣很討厭。
可是他真的就是不愛江燼。
契約就是最好的證明。
() 沒有被完成的契約還在掌心滯留,它告訴路邇:
無論你多喜歡和江燼待在一起,那都不是愛。
無論你對江燼產生了多麼大的好感,那都不是愛。
無論你多少次產生過動搖,多少次想要回應江燼,那都不是愛。
無法被契約判定的感情,都不是愛。
路邇很氣餒。
他想給魚青州打個電話,問問她,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
魚青州的“感知()”能力可不可以幫路邇感知一下他自己?到底還有沒有什麼事是被他忽略了的?
但魚青州不知道怎麼回事,說好一周後來灃城找路邇,現在一周都過了,她不僅人沒來,連電話也打不通了。
也許是聯盟又在給她做什麼隔離檢查,或者集訓吧。
幾分鐘後,江燼從臥室出來了。
路邇忽然跳下椅子,朝江燼跑了過去。
他重重地撞進江燼懷裡,這突然的擁抱把江燼都嚇了一跳。
邇邇……??()?[()”江燼半摟著路邇的腰,低頭想看看路邇。
可是路邇躲開了——他把江燼的衣服前襟拉開,把臉藏了進去。
江燼有些好笑,以為路邇在和他鬨著玩,無奈道:“邇邇,我……可能馬上要走。”
路邇驚訝地抬起頭:“現在?為什麼?”
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現在不能看江燼,然後趕緊又把頭埋進去。
這次他沒來得及。
江燼扣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仰起頭,眉心擰了起來:“怎麼哭了?”
路邇張嘴半天,說不出一個字,眼淚不受控製地滾下來,簡直是糟糕透頂。
“上次也是,這次也是。”江燼目光中的心疼不作假,但他還是選擇逼問,“邇邇,為什麼哭?什麼事讓你這麼難過?”
路邇哭得十分有節奏感,一抽一抽的,等到稍微緩了下來,他就說:“我就是在想……”
江燼拍拍他的背,輕聲問:“想什麼?”
路邇:“以後回了魔王城堡,就吃不到草莓了哇。”
他哭到打嗝。
江燼又好氣又好笑,他知道路邇肯定不會是因為這個答案才哭。但路邇不肯說,問再多也無濟於事。
更何況,兜裡的手機一直在震動,那邊已經水深火熱。
江燼當然可以撒手不管,選擇留下來陪路邇。
但能躲一時,卻不能避得了一輩子。災難不是善男信女,它一旦發生,就會迅速蔓延至全世界。
此刻不動身,下一個將要深陷絕望的城市也許就是灃城。
下一個死無全屍的人……也許就是路邇。
江燼閉眼少許,再睜開時,逼自己下定了決心。
江燼:“我——”
路邇:“你走吧。”
江燼一口氣噎在那兒:“?”
路邇推著他往玄關去:“走走走,快走。”
趁著大魔王
() 現在還有毀契的勇氣,一鼓作氣地結束吧!
再拖下去……
路邇怕自己舍不得。
幾百年不見麵,他舍不得江燼。
路邇咬咬牙,把江燼推出門,正要關門的時候,江燼的手抵住了門縫。路邇一下鬆開。
江燼苦笑著說:“這麼想我走啊。()”
路邇抬著下巴,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快點去忙,忙完再回來。⑹()”
“邇邇。”江燼依舊在笑,但他的眼神卻根本藏不住那抹悲傷,“和我好好道個彆吧。”
路邇揮手:“再見。”
江燼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一把抱住了他。
路邇覺得這個擁抱和以往都不一樣,好像以前江燼抱他,是為了和他有更多的親密觸碰。今天江燼抱他,卻是為了鬆開手的那一刻。
路邇莫名的就難受了。
他抓著江燼的衣角,一口咬在江燼的脖子上。然後他聽見江燼說:“邇邇,用力一點咬。”
“你看不起誰。”路邇還真的就很用力地咬下去。
他嘗到一口血的腥甜,滿意地鬆開嘴,舔了舔齒尖,得意洋洋地說:“後悔了吧?是你讓我用力咬的。”
江燼沒有後悔。
他感受著路邇給他的痛,把路邇留下的印記珍重地保留在身上。
“邇邇,我走了。”
“好。”
門關上了。
路邇站在玄關,目光落在那道已經不會再打開的門上。
說是好好道彆,其實也不過就是一句“我走了”,“好”。
他們還會再見的。
何必那麼在意這一次短暫的分彆。
路邇深呼吸一口,轉身走向臥室。
/
晚上8:30。
麓城北郊,異能特警隊臨時作戰中心。
“前線人員陸朝犧牲了,唐家淼也在十分鐘前被確認已無生命體征。”
“治療員柏落河在24小時內已經搶救了十幾名傷員,她的能量不足,正在休息。其他異能者也大半失去戰鬥力。”
“還有,就在剛才我接到最新消息,凱拉雅……凱拉雅的那架戰鬥機在與怪物的對撞中墜毀,還沒有人聯係上她,我們要做最壞的準備。”
江燼剛落地,就有人圍上來,把他不在的這段時間發生的事一一告知。
而莊弘的右手臂正以一種驚悚的方式向後翻折,小臂骨頭肉眼可見。但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痛苦的表情,隻是嚴肅地對江燼說:“它們無法被異能殺死。”
莊弘的說法,經過了所有人的證實。
那些怪物就像是有屏蔽能力,它們根本不受任何異能的威脅。莊弘的異能打在它們身上,簡直不痛不癢。而它們卻隻需要輕輕一個擦碰,就能讓人類的身體七零八落。
江燼一邊趕往駐地,一邊儘可能地收集有用信息,問莊弘:“查到它們的源頭了嗎。”
“還
() 不能確定,現在在這個區域出現了五種怪物,每一種都有完全不同的特征和習性。有的能飛,有的能鑽地,還有的會忽然憑空消失,根本無法判斷它們最初來自什麼地方。()”
江燼:魚青州呢?醒了嗎。?()_[(()”
莊弘:“四十分鐘前醒了一次,但沒有新的預言,她隻說了一個字。”
江燼看向他。
莊弘道:“‘等’。”
等。
沒有人明白這個字的意思。
是等死,還是等奇跡?
無論是哪一個可能性,在危機關頭,聯盟政府都不可能真的坐著等,什麼都不做。
所以魚青州的話約等於廢話。
雖然在不久前,聯盟已經通過各種方法對魚青州這個人以及她的能力進行了徹底檢查,並且基本確定,她所謂的“預言”能力有一部分為真。
之所以說,部分為真,不是因為其他部分沒有被證實。主要還是魚青州的表達實在太過跳脫。
她有時候說的話很嚴謹準確,令人信服。有時候又突然神神叨叨說“天機不可泄露,神明將會降罪”。
搞得大家很難分清她到底是在使用異能,還是在算卦。
但除去魚青州的中二發言,有一部分的預言確實被印證了。
比如世界末日,災難到來。
聯盟希望魚青州可以感知更多的東西,比如那些怪物究竟來自什麼地方,如何才能進行反擊,保全人類世界。
魚青州一開始答應得好好的,說她要“感知一番”,結果打坐了好幾個小時都沒反應。等大家發現的時候,她已經昏睡過去了。
不知道究竟是昏,還是睡。
她那個“等”字,由於太沒頭沒尾,因此現在普遍都認為是她這幾天使用異能太多,導致思維再次陷入了混亂。沒人把這當作一個有用信息。
這時,一旁的於裴清忽然說了話:
“我剛才接到了司步的電話,一個好消息是,出現在倫特百港的怪物在剛才被發現,突然死在了大街上。它頭部完全碎裂,身體組織外溢,看起來像是被瞬間絞殺。這是第一具可以被觀察到的怪物屍體,也許是個好預兆!”
莊弘的目光也微微一亮。
江燼卻問:“確定是人殺死的?”
聞言,於裴清眉頭緊皺,臉色難看:“說實話,我剛聽到的時候也在想這個問題。司步說,聯盟實驗室已經派人過去,等他們仔細研究,也許會有更清楚的結果。如果殺死怪物的是某個聯盟以外的異能者,那麼大概這場戰鬥也不是全無希望。”
於裴清的臉上全是血,但分不清來自哪個傷員,他抬手擦了擦眼睛,有些無力地重複著自己的話,“大概吧……”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吼聲。
他們連猶豫的時間都沒有,迅速朝那個方向跑去。但在途中,江燼忽然拉住於裴清。
於裴清不知道他要乾什麼,就看著他。
江燼說:“你的異能,在危急時刻保命的幾率更大。”
於裴清蹙眉:“你想說什麼?”
江燼道:“如果我出了事,幫我去看看路邇。”
“你……”
“聽我說。”
江燼語速很快,“我的異能隻適合作戰,一旦迎戰,非死或贏不能逃離。可是路邇不一樣,隻要他想,不管是瞬移還是飛走,他那麼聰明,一定可以活下來。”
“於裴清,我答應你們過來支援,不是因為我多麼偉大,相反,我極度自私。我根本不願意為了這裡的任何一個人犧牲我自己。想讓我豁出命來,可以。但我有一個條件……
“你幫我,看著路邇活下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