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嘲笑彆人貪婪,蔑視彆人的欲望。可是當他意識到他想把江燼帶回城堡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和那些人沒什麼區彆。
一旦有了想要的,就會不顧一切地去爭取。即便是魔王也是這樣。
更何況,路邇真的不是傻,也不是衝動。
為什麼古神不信他?
他保證自己可以安全回來,保證江燼就是可以愛他,信仰他,永生永世。
他能夠保證。
因為他就是這樣的。
他愛江燼,他可以庇護江燼,永生永世。
因為路邇有這樣的信心可以做到,他也堅定地相信江燼與他一樣可以。
他……
等等。
路邇的身體猛然一僵。
他在說什麼?
不是。
他在想什麼?
他為什麼相信江燼可以永遠愛他?
因為他相信自己可以永遠愛江燼。
這一刻,有什麼東西仿佛衝破了他沉重壓抑的意識,破土而出。
他終於察覺到,在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時候,原來那種心情已經藏在了他的意識深處。
可是路邇明明以為它不存在。
他明明一直堅信它不存在。
這個問題給了路邇迎頭一擊,他身形俱震,而後就感到徹頭徹尾的荒謬——
他到底為什麼一直堅信自己不愛江燼呢?
路邇幾乎憤恨地盯著自己的掌心。
就是因為這該死的契約,從頭到尾沒有反應!
因為契約不承認。
他就以為不存在。
他忽然幻化出一把刀,狠狠捅入契約紋路的中心。
手掌劇痛傳來,他的血汩汩冒出。
“你為什麼!耍我!”
路邇將刀口拔出,又一次狠狠刺入。比起無法完成契約,他更加痛恨的是它讓自己一直被蒙在鼓裡!
這根本是無賴契約!
路邇的眼眶通紅,已經分不清是痛的,還是氣的。
他問自己:你怎麼就會覺得愛上江燼是一件很難的事?
你不是早就在愛他了嗎?
在你聽見他許下第二個願望沒有殺了他的時候,在他吻你而你沒有推開他的時候,在你離家出走卻發現沒有他心裡空洞的時候,在他被你拋棄卻仍然信仰著你的時候,在你第一次生出想要帶他回魔王城堡的想法的時候。
在你明知道毀契會帶來什麼卻還是堅定地相信江燼的信仰會永不磨滅的時候,在被古神反複提醒你有可能要和這
個人類一同消亡的時候。
在每一個路邇舍不得江燼的瞬間,那都是他正愛著他的樣子。
即便如此,他也還是認為自己不愛他。
就因為沒有被契約認可,就因為沒有東西可以證明這一切!
可是憑什麼要被證明?
隻要知道自己愛他,為什麼一定要被證明!
路邇猛地抬頭,朝著沒有方向的方向胡亂地嘶吼:“你們這群耍人玩的神!究竟給那該死的契約定了什麼標準,它的答案明明是錯的……不,它根本沒有答案!我愛江燼,我分明是愛他的!”
所有不被意識到的感情,它們千真萬確地存在著。
根本不需要契約的承認。
他知道他愛江燼,他就是知道!
“你們就是這個願望唯一的答案。”
遙遠的聲音帶來了最後的審判。
黑暗在一瞬間褪去。
掌心的紋路消失,隻剩下路邇自己刺傷的血。
那個一直折磨路邇的契約,在他相信他已經做到的那一刻,解開了它的所有桎梏。
大魔王失去的力量終於回歸,他終於又是無所不能的索拉非斯·沃·塔裡亞·赫巴倫迪·路邇,他的身體與靈魂從未像此時如此充沛而滿足。
麵對這豁然開朗的狀況,路邇先是沉默了許久。
然後他笑了起來。
站在一片光明中,他大笑。
笑到眼淚洗掉了手中的血,笑得好像開天辟地以來頭一次知道自己在乾什麼。
再沒有比這一刻更清醒的時候。
就在這時,忽然有一片白色花瓣,伴隨著路邇的眼淚一同飄落。
輕輕搖墜在他的掌心。
好熟悉的花瓣……
路邇眼睫微微一顫。
他想起了在度假小島的那一天,魚青州在彆墅花園打坐,神神秘秘地說她要“感知一番”。
當時她的身上便落了一片這樣的花瓣。
可是好奇怪。
路邇現在正在自己的家裡,花瓣是從哪裡來的?
他將它撚起,借由它的存在,忽然就想到了那時的對話。
那天路邇問魚青州愛要怎麼學習,又問她愛是什麼。魚青州和他說了很多,但那時的路邇是真的很懵懂。
道理是聽了,但一個字沒領會。
而今,一切塵埃落定,路邇親自撥開了蒙昧的迷霧。
他撫摸著這片來自過去的花瓣,對那時無知的他給出了最後的答案:
“你不需要任何學習,愛就在你發現你愛他的這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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