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初調整投影, 七八張照片隻剩下一張,剩下的一張照片懸於正中, 在原初的操作下放大、增強清晰度。照片中的男人臉上微帶風霜, 額角有幾根白發,眼睛是淡棕色,眼白處帶著一些紅色血絲, 眼底有睡眠不足引起的黑青,他站在一排掛著小孩兒衣服的衣架旁,神色略帶慌張、疑惑和探究地看著一個方向,那個方向正是奧斯頓和萊恩站著的地方,這是安吉拉孕產中心樓下的母嬰店。
男人眉宇間與奧斯頓有幾分相似,但少了許多道爾頓家族男人特有的氣質——果決、冷硬、從容不迫, 是做任何事情都不會猶豫、慌張的神情。那人穿著簡單的靛青色夾克、普通的牛仔褲, 整體看起來毫不起眼, 背著一張畫板,一個帆布包挎在手腕上, 幾根較長的畫筆筆頭冒了出來。從來恩的判斷來看,這是一位家境中等、猶豫怯弱的畫家, 還是那種自認為懷才不遇、帶著一點對世界不欣賞自己的憤世嫉俗, 看著不像是流著鐵血家族道爾頓家族血脈的人。
奧斯頓不會認錯, 這位落魄的畫家就是他的大伯, 畢維斯·道爾頓。
“大伯追求藝術, 年輕時就因為一些原因和爺爺鬨翻, 後來離家出走, 結婚生子都沒有和家裡麵說。”奧斯頓輕嘲地勾了一下嘴角,笑著搖搖頭,“我出生後不久,他恢複了和我家的走動,逢年過節會到老宅住幾天,但因為理念和父親不同,他們總是爭吵。”
奧斯頓的個性隨了其父,是那種不屑於和人發生口頭爭執的人,與其說是兩位長輩爭吵,還不如說是大伯單方麵吵架。
“因為個性不和,大伯和我家斷絕了關係幾年,後來每次見麵都伴隨著我家有事情發生。”眾多親戚站在靈堂之上,冷漠旁觀著他的痛苦,包括自己的親大伯!奧斯頓對親戚的印象始終是灰色貪婪的,直到去了萊恩家,才發現親人朋友們會真心地為自己祝福、會因為自己的喜事而高興、會因為自己情緒低落而安慰……自此對親戚的印象才增加了好感。
奧斯頓從不主動談論起自己的親人,那些姓道爾頓的其他人對於他來說隻是帶著血緣關係的陌生人。尤記得二人剛認識的時候,奧斯頓於婚姻就是為了生育的工具,做/愛不過是為了擁有孩子的過程,而萊恩就是合法的炮/友,為此萊恩心底還委屈過,這麼大把年紀談一次戀愛、結一次婚、做著愛做的事情容易嘛。
萊恩看了原初一眼,擺擺手讓原初關掉了投影去駕駛艙和代號零待著去,他牽起奧斯頓的手落座於窗邊,窗外是飛快掠過的摩天大廈和一瞬而過、連綿不斷的車流,倒了一杯熱水送到奧斯頓的手邊。不想讓奧斯頓費神,萊恩故作無所謂地說著:“不喜歡的人就不用在意,那個男人應該是遇到我們了,想知道我是誰、你為什麼回去母嬰店,所以才好奇地尾隨。”
奧斯頓做了偽裝,改變了穿衣風格,特意穿著顏色明豔的襯衫和白色的休閒褲,就算是熟悉的人也很難認出來,除非是對他特彆有研究的人——研究步態、背影、擺臂幅度等等,很顯然這位大伯就特彆留意過。
為了什麼?有什麼目的?
出於畫家的直覺還是另外有什麼目的?
萊恩麵色不變,靜等奧斯頓的主動訴說,心裡麵縝密分析,他剛才給原初的眼神,那家夥應該懂了,畢竟是相處了多年的老夥計,現在應該去調查畢維斯·道爾頓的近況,看看這個男人有什麼所求。
華夏自古以來就有句話“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對付極品親戚,抓住他的所求、扼住他的命脈,就翻不出什麼花兒來。萊恩身在高位多年,正大光明的事件見過、爾虞我詐的醃臢事情也不少,用過大氣手段,爾虞我詐的小伎倆同樣用過,對對敵人他信奉乾脆利落、斬草除根。對付胡攪蠻纏的親戚,他有差不多的手段,隻是會稍微溫和一些、留有餘地一些,但那些人要是傷害奧斯頓,就彆怪他不客氣了。
熱水嫋嫋的煙氣溫潤了眼底,奧斯頓的表情柔和了許多,放鬆了心情看向窗外,發現容易被忽視的風景多了彆樣的味道。車速很快,轉眼間就到了東城區,距離家不足五分鐘的車程,他突然揚聲說,“原初,我和萊恩就在這兒下車,你們開車先回去,我們走走。”最後這話是對萊恩說的,奧斯頓學著曾經見過的模樣朝著萊恩眨眨眼,像是在說:同意我的注意吧。
認識以來,這還是奧斯頓頭一次表現出嬌憨之態,彆說隻是下去走走,就是讓萊恩把月亮摘下來,他也要駕駛機甲轟碎首都星外的小行星……首都星的夜晚有三顆月亮,少一顆不會有什麼的= =。
車速降低,懸浮於透明薄膜之上,薄膜上嗡的一聲氣鳴之後打開一個口子,小星船艙門打開、放下舷梯,萊恩和奧斯頓相攜著下車,身後跟著屁顛屁顛的大福,大福旁邊走著原初,說好了要貼身保衛將軍的,接受了任務的原初就會一絲不苟的執行。
小星船讓代號零開了回去,誰讓代號零現在的小身體沒有任何作戰功能呢,隻能夠委屈吧啦地走了。
站定在天梯上,舷梯收回,透明薄膜一聲短促的嗡鳴後緩慢關上,合上的那麵薄膜如同接觸不良的電視屏幕一樣畫麵閃爍,一兩秒之後恢複正常,又是藍天白雲的摸樣。說來也是諷刺,薄膜呈現出來的畫麵並不是真正的天空,而是通過科技手段過濾的天空,何為過濾,就是把一切真實屏蔽在外麵。
天梯是臨時下落點,樓梯盤旋而下,可以選擇坐電梯亦可以自己走樓梯,五層樓的高度。有高大的樹木栽種在天梯旁邊,樹上開著玉蘭一般的花朵,樓梯扶手邊有花槽,或紫色或藍色的小碎花點綴其中。萊恩和奧斯頓選擇了走路,原初跟在身後,大福跑前跑後忙個不停。
走下天梯,奧斯頓辨彆著方向,看著陌生又熟悉的街區竟然有一瞬間的茫然,他有多久沒有用腳走東城區的道路了?以往休息,回家後工作依舊不斷,忙碌填滿了生活,來去皆是匆匆,哪裡有空閒和心情去看周圍的景色,緩下腳步發現,東城區的街區原來這麼美。
街道不寬,兩側種有香樟作為行道樹,樹木之間立有造型彆致猶如飛鳥展翅的路燈。街道兩側是各家的房屋,有大有小,大的占地幾十畝,視線越過牆壁一眼看不到任何建築的身影;小的玲瓏彆致,一幢彆墅、一個小院,僅此而已。
各家喜好不同,有些人家牆壁收拾得乾乾淨淨,粉刷著白漆;有些人家任由牆壁攀援著植物,薔薇、藤蘿、夕顏等等,盛放的花朵看不出夏娃市的季節已經步入秋天。萊恩和奧斯頓轉個彎,一株種在街區正中央的高大紫藤跳入眼簾,垂掛下來的紫藤花如瀑布一樣,清風徐來,紫藤花動,層疊的花海起起伏伏,美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有幾隻藍色的大翅蝴蝶飛近了紫色的藤蘿,輕緩扇動的翅膀在陽光照射下散發著瑩瑩藍色光輝。
大福好奇地靠近了過去,抬起前爪扶著樹乾,仰頭看著垂掛下來的紫藤花,紫藤的幽香讓它鼻子有些癢,來回晃著腦袋。忽然一隻大翅藍蝶飛近了大福,在大福的目光中停在了它的鼻尖。
“阿嚏~”
鼻子被打擾,大福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噴嚏的後坐力挺強,大福滴溜溜向後滾了一圈。白色的小獸站了起來,害羞地抬起爪子蒙住眼睛,過了好一會兒衝到主人的腳邊,一本正經得仿佛剛才的糗事沒有發生過。
奧斯頓心頭蒙上的陰雲徹底散去,輕鬆地說起了自己起初隻是執著於孩子的原因,“曾曾祖父留下了幾條遺訓,其中一條你知道了,就是不能夠舍下老宅,第二條是繼承了老宅的家族族長年滿五十無子,就必須在親人子嗣裡擇優過繼,保證家族血脈不能夠中斷。第三條……”
曾曾祖父留下的遺訓隻有五條,事關家族發展和承繼,其它三條就不多說了,在此不是很重要。奧斯頓適配成功時已經四十歲,在此之前親族等不及他五十歲的到來,積極地給他推銷自己的孩子,目標直指奧斯頓名下的一切,他們畢竟姓道爾頓,被人利用、利用彆人等等,給奧斯頓造成了很大的困擾,更加令他惱怒的是,他們以遺產法要挾威迫他。
曾曾祖父留下家訓時在最高法院做了登記,有效期一千年,在有效期內,所有道爾頓家族的成員都必須遵守,違反者彆想從家族基金裡拿到一分錢,對族長的要求更是苛刻,不過繼孩子,名下所有財產都會被暫時凍結、職務暫停等等。
“我迫切地想要一個孩子的原因,你現在知道了。”奧斯頓看著不夠真實的天空,透明薄膜呈現在人眼中的隻有美好的一麵,天空中漂浮的霾被“過濾”掉了。“我不是為了那些財富。”
“我知道。”奧斯頓對物質真沒有什麼需求,吃的如何、穿的如何,在以前是從來不關心的,常年吃食堂、一年四季穿軍裝就能夠過。
“我不想爸爸媽媽、爺爺奶奶他們辛苦經營的一切落到不懂的人手上。”奧斯頓眼中閃過一抹狠厲,時常到他眼前亂蹦躂的幾個親戚身後有多少隻手推波助瀾,他不是傻子,他知道!不過是欺他人少單薄、年輕勢弱,他咬牙挺著都不會讓背後之人如願,還不時反擊回去,道爾頓家的子孫不是孬種。
本家勢弱,一直是道爾頓家族在外人看來不夠強大的原因之一,家族內部又不和諧,看起來就更加漏洞百出了。
“現在有我了。”
道爾頓看向萊恩,萊恩笑著說:“以後本家不會人少力弱,他可是大哥,要給弟弟妹妹們做好表率的。”萊恩輕撫奧斯頓的肚子,上下嘴皮子一碰就給還未出生的孩子扔去了一串事兒,未來可是孩子們的,他們這些老家夥以後就回E69種植星種田養牛,時不時給孩子們郵寄點兒土特產、拍點兒照片,想想就很美好。
奧斯頓莞爾,“可不能夠給孩子太大的壓力。”
“你應該想,他是我們的孩子,承壓能力非常強。”
奧斯頓反駁,“那也不是讓他承受太多的理由,我是沒有辦法,但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夠擁有幸福的童年、少年。”不是在繁重的學業和訓練中度過的年幼時期。
萊恩:“……”他忽然覺得以後教育孩子是個大事兒,“你說的對。”以後奧斯頓把控大方向,他給孩子開小灶好了。
散步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特彆是和喜歡的人肩並肩慢慢走,輕風帶著花香縈繞鼻尖、暖陽穿過重重疊疊的樹葉不時跳躍到身上,是午後安靜的小美好。
奧斯頓說:“我以前不懂曾曾祖父為什麼要留下這些遺訓。”
“現在呢?”
“我懂了。”奧斯頓看著萊恩說:“為了故人。”為了七百年前的真相,為了秦家後人有一日能夠找到這裡,還公平於天下。
···
首都星亞當市上午八點五十分,位於大學城旁邊的帝國機甲研究所門口站了一個身姿挺拔的男人,年紀約莫三十歲的樣子,麵目柔和、氣質溫潤,臉上帶笑,看著非常親和,這人正是準時前來赴約的萊恩。
研究所不是高大的建築,林木隱匿間房子隻有低矮的三層樓高,與周圍動輒三四十層的建築相比,矮小的就是高樓大廈的重孫子,沒滿月就出來工作給自己掙奶粉錢了。低矮的建築占地麵積卻很大,萊恩查過,對外公布的官方數據是占地六千多平米,有五十多個研究項目在建築內同時進行。
五十多個項目指的是立項的大項目,這些大項目下還有繁雜的子項目,涵蓋的學科極多,因此有幸進入帝國機甲研究所工作的人並不是隻有機甲相關專業的,還有其它,比如材料應用學、AI編程、人體解剖學等等。
所有的專業最終結果都是為了機甲製造而服務,所以在這所研究所裡機甲專業的人才是最牛掰的。
甭管是機甲設計、機甲維修,還是機甲製造、機甲應用學,隻要帶著“機甲”二字的研究員走路都帶風。
所有人擠破腦袋都想進入這兒,不僅僅是因為高收入、高待遇,更因為踏進這兒就代表著榮譽和社會地位。
現在,萊恩就站在帝國機甲研究所的門口,比自己的計劃提前了十到十五年。
“萊恩·史密斯……”守在機甲研究所門口的不是普通的門衛,而是帝國首都星的駐軍,擁有發現敵情、直接開槍的權利。高大的黑人守衛一手端著槍,一手在屏幕上點來點去,他的姿態看起來懶散,門口的守衛也是稀稀落落,但以萊恩觀察一瞧就知道,外鬆內緊才是真的,凡是有人覺得這兒好闖,膽兒肥地闖進來,等待他的就是槍子兒突突突。
看到屏幕上顯示的準入證編號,警衛的眼神驟變,仔仔細細地端詳著萊恩,“先生是麥克亞大師的客人,入門後會有機器人為你引路,在研究所裡隻要不去一些0級地區,其它地方先生暢通無阻。”
研究所內按照重要性的不同,各個區域分為0、1、2、3、4、5六個級彆,數字越小,級彆越高。
輕裝簡行,就帶著一個背包的萊恩點點頭,“謝謝。”
“先生剛才直接給我看你的準入證就可以,就不用耽誤你這麼長時間了。”警衛的態度一改之前的冷漠,變得非常熱情,“機器人門口有一排,您隻要把準入證調到個人終端的首頁,對準機器人掃一下就好,它會為你提供周到的服務。”
萊恩再一次表達了感謝,“謝謝。”
警衛不免好奇地看著萊恩,態度這麼穩的年輕人他頭一次遇見,會不會是做了基因駐顏術的科技大拿?隻要肯花錢,直接作用在基因上的整容手術現在也是提供的,愛美是人類亙古不變的追求。
“那就不打擾先生了,先生請進。”
萊恩再再一次說:“謝謝。”邁步往裡走,他可是曾經連著對一千多名參戰士兵挨個說謝謝的人,無論是麵部表情還是表現出來的情緒都穩如泰山。
看著萊恩逐漸遠去的背影,黑人守衛忍不住揣測,這究竟是哪位大牛,竟然獲得了麥克亞大師的親自邀請,他在這兒守衛以來還是頭一次見到沒有分類的準入證,在今天以前他還以為無分類準入證是同伴之間流傳的傳說呢,現在他成了見證傳說的一份子,以後勢必成為傳說的一部分。
比如很久以後當人們說起偉人萊恩時,就會說他第一次踏入機甲研究說接待他的守衛是XXX。
這還是很久以後的事情呢,黑人警衛也不會想到自己接待的是何等了不得的人物,就連萊恩自己都不知道他還能夠再偉大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