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離開後,我拆散發髻,赤足走到銅鏡前,拿起宮人先前放下的水盆裡的巾帕,一點點擦臉、擦唇,擦到肌膚生疼才猛然將巾帕砸入水盆中。
現在所做的試探,還遠遠不夠,十二公主說太子貼身隨帶長公主的小像,能裝得下小像的大抵隻有他腰間很少更換的荷包。
當然,縱使太子對長公主有不能說的感情,光靠我與長公主眉眼間的幾分相似,也不足以太子棄林重檀。林重檀得太子重用,前提是林重檀忠心。
不忠心的狗,就算再會吠,再會捕獵,主人也隻會猜忌這條狗會不會有一日咬他的手。
翌日,我去到京城最大的酒樓,戴著幃帽看下方的芸芸遊人。一會兒後,包廂的門被推開。宋楠今日未腰間佩刀,也未穿官服,他走到我跟前,單膝跪下,“主子。”
“鈕喜,把窗戶關上,帶著其他人先出去。”我說。
待鈕喜出去後,宋楠就低聲道:“屬下已將段家的庶長子段承運的事情查清楚,他沒什麼特殊嗜好,每日晨起上朝,下朝而歸,每月有幾日會去迎荷樓聽戲,最愛聽的是《望母台》。”
“《望母台》?”我輕喃出聲。
《望母台》講的是西漢景帝時期長沙王劉發與其生母的故事,劉發生母身份卑微,劉發年少不願認母,年長卻無法認母,與母親皆在世,而不得相見,悲痛之下,故而在長沙建立望母台,以表思念。
我細想事情,宋楠忽地問我。
“主子,你手臂上的傷可好些了?”
我怔了下才反應他說的是我小臂上的牙印,“沒什麼大事。”
宋楠略抬起眼,從懷裡拿出一盒藥膏,“這是屬下原先受傷會擦的藥,主子可以把這個塗在傷口上。”
“幾個牙印,還用擦什麼藥。”我並不把這事放在心上,但宋楠卻表現有些激動,“若不妥善處理,恐怕留疤。”
他見我神情驚訝地看他,聲音又放緩,“屬下沒彆的意思,屬下咬了主子,是做了冒犯的事,所以想彌補一二。”
“是我讓你咬的,何來冒犯。”我想了想,還是將他手中的藥膏拿過來,“好了,我擦便是,段家的事情還望你幫我留心,還有,我想見見段承運。”
見完宋楠,我坐上馬車去太學。一到太學,我就聽到有人在討論今年的科舉。
今年要下科舉的人泛泛,其中便有林重檀。林重檀從入太學起,便穩居太學第一寶座,所有太學學子都在期待林重檀今年科舉的表現。除了太學學子,京城很多貴族門閥也在等。
林重檀若高中狀元,便是真正的天下知。
到了課室,我看到林重檀坐在靠窗的案桌前,他提著筆,卻沒落紙,不知在想什麼。我在自己座位坐下,因昨夜沒睡好,課上忍不住打哈欠。上舍的博士雖嚴厲,但並不嚴苛,看到我哈欠連天,也隻是委婉敲敲我案桌以作提醒。
課間,我乾脆翹了課躲進太學的聽雨閣補眠。倒是巧合,我躲進聽雨閣沒多久,夏雨驟臨。我窩在聽雨閣三樓的榻上,由著雨絲飄進窗內,洇濕衣擺。
雨聲下,有腳步聲拾階而上。
那腳步聲先移到窗邊,再近到我身旁停下。
我未睜眼,任由那人卷起我衣袖,給我上藥。待那人準備離開,我才猛然坐起。
“林重檀,你站住。”
林重檀背對著我,手裡還拿著未來得及收起的藥膏。
我盯著他,手緊抓自己有牙印的手臂,“你怎麼知道我手臂……有傷?你……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林重檀靜默片刻,側眸看向我。不知是我錯覺或是什麼,他神情似有疲倦之意,像是一夜未宿,但一雙眼又格外清明。
我對上林重檀的視線,昨日借著酒勁,我尚且能與他平和相處,但今日我又想起良吉的死。
殺人凶手。
為了不讓他看出我心中的恨,我隻能閉上眼,可身體忍不住輕顫,“你走吧。”
可我說出這話,他卻踱步到我身旁,手指拉開我抓著自己手臂的手,“手上有傷,不要這樣抓著。”
我依舊閉著眼,“我不要你管。”
林重檀語氣軟了些,“小……”他似乎準備喊我小笛,但剛說一個字,又止住,改口道,“那九皇子記得每日讓身旁的宮人給手臂上的傷口上藥,不要隨便沾水,我把藥膏放在這裡。”
我聽出他要走的意思,不免睜開眼。他目光與我對上,外麵雨聲淅淅,先前還大亮的天色因烏雲密布加窗戶關上而變得昏暗。
我咬了下唇,眼淚垂落,他看到我哭,神情不由一變,繼而拿出手帕幫我擦淚,“怎麼哭了?疼?”
我咬牙不語,等他摟我入懷,我倏然咬住他肩膀,待嘗到血腥味,才鬆開牙齒,嗚咽說:“我不想待在宮裡,我真的待不下去了,你帶我走好不好?我們走得遠遠的,去塞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