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隊長,你給我們個準話。咱們車隊能不能加司機？”
派單大廳裡，安華一大早就被過來接單的司機給堵住了。
安華看向說話的人，正是一位跟安國強關係很好的老司機,姓陳。所以，聽到這個問題後,安華也沒有生氣。而是耐心地問道：“出什麼事了嗎？”
“我聽說咱們運輸公司開始想辦法安置職工下鄉子女。昨天就通知要招兩個維修工人。那我們運輸隊招新人嗎？”
陳司機渾濁的眼睛中，帶著些紅血絲。安華再看看他臉上灰撲撲的樣子。想到了這人最近的任務是長途任務。她不由詫異道：“陳司機,你這是剛從外地回來？先回去休息。至於隊裡招新人的事情，還要等候孫主任那邊的消息。”
不過，這陳司機可以從長途任務回來後，就一直呆在這裡等安華。這麼堅決的人，不會輕易被安華一兩句話就給叫走的。
“我兒子下鄉八年了。我家那口子天天盼，夜夜盼，就盼著兒子回家。可是,高考他又考不上。我們夫妻兩個沒本事,弄不到工作崗位接收他。如果咱運輸隊不招人的話。我要打申請,把我的崗位讓給我兒子。”
這話猶如一個重磅炸/彈，直接把司機們的心裡話給炸了出來。
這個說他家小子也想要弄回來,那個說他女兒也可以回來，學安華當個女貨車司機。
有幾個熱血上頭的，直接嚷道：“單位是不是不管我們孩子的死活呢？”聲音悲愴,活像生離死彆一般。
這群情激動的樣子,安華很理解。很多人都好幾年沒見過自家孩子。如果她不是剛好頂了她爸的崗位,她也是有可能要下鄉的。
而眼前這陳司機,結婚早，有兩個兒子。現在說下鄉八年的那位，她沒記錯的話,就是陳司機的大兒子。16歲下鄉，現在8年過去，已經24歲了。安華想到這位天天盼著兒子成家立業的陳司機。完全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
隻是培養一位優秀的司機，要花費的成本很大。這陳司機才四十多還不到五十歲。就這樣退下來，把崗位讓給兒子。那簡直就是浪費社會資源。
其他老司機被他帶動的，家裡有孩子在鄉下的，都嚷嚷著要把崗位讓給孩子了。有些激動的，甚至已經爬上了派單大廳的桌子跟椅子上。看那個樣子，好像要搞事情一般。
這一幕，讓以老薑師傅為首的一些冷靜司機，看得焦慮起來。大家都暗暗警惕著那些情緒激動的司機。隨時準備動手，把這些激動的司機給製服。而孫凱跟淩海洋，開始著急安華要怎麼製住這一邊頭腦發熱的壯漢。
安華見派單大廳的氣氛瞬間從悲情父親的戲碼，即將轉變為火拚現場。想了想，伸手朝邊上的派單窗口欄杆砸了一下。
拳頭跟鐵欄杆碰撞，發出了巨大的悶響。讓好幾個腦袋充血的司機都安靜了下來。接著，整個派單大廳響起了整齊劃一的抽氣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凹下去一片的鐵欄杆。還有安華那完好如初的小拳頭。
那幾個說得最激動的司機，現在都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就連爬到桌子上鼓噪的，都灰溜溜地從桌子輕手輕腳下來了。
安華一眼掃視過去，所有跟她對視的司機，紛紛都移開了目光，把腦袋低了下來。
安華表示，很好，非常好。
“看來，大家都冷靜下來了吧！”
之前頭腦發熱的司機，聽到這話，心裡隻有嗬嗬兩聲。再不冷靜，說不定他們的身板也要跟鐵欄杆一樣，凹下去了。
“我知道大家都心疼自家的孩子。我也是在車隊裡麵長大的。你們中很多人的孩子，小時候還領著我到處玩耍。不看你們的麵子，單看我跟那些哥哥姐姐小時候的情分，我也不會撒手不管的。”
武力震懾過後，安華開始打起了感情牌：“所以，我希望在座的各位，給我這個隊長，也給咱們運輸公司的領導一點時間。我們公司肯定會想到一個方法幫助職工解決這個問題的。我們一直以來的表現，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這話讓很多司機都羞愧了起來。他們剛剛就像瘋子一樣亂喊話，簡直不像話。安華這個隊長多好啊！不是給他們發防暑大禮包，就是組織放電影。現在，肯定也能幫他們家下鄉的孩子回城的。
見火候差不多了，安華喊道：“小六哥，派單啦！”
這一天早上，每個去窗口領單的司機，都會不自覺地看向窗口那凹下去的鐵欄杆。這個習慣，直到安華後來動手把鐵欄杆恢複後，他們也沒有改變。
這個事情的發生，讓安華明白了公司的腳步應該加快了。隨著越來越多的知青回城，像這種老子要給孩子讓崗位的事情，將會發生的越來越多。而且，很多司機也私下跟她打聽，維修工人的招工要求是什麼。能不能私底下操作操作。
這種事情發生多了，會影響了司機出車的情緒。
想到這裡，安華乾脆給孫海提了個建議。
——
“對，把所有職工下鄉子女的意願收集起來。願意通過高考返城的，我這邊會讓蘇明康幫忙提供他當初複習的資料出來。他能考試京城大學，複習的資料相信會對後麵的考生有很大的用處。”
安華這會兒在孫海的辦公室，跟他討論著這兩天隊裡的事務。
“至於不想參加高考，想工作的，隻能咱們運輸公司增加工作崗位了。”
孫海聽完後，沉思了一下：“之前關於增加車輛跟司機的申請，我跟二公司那邊談好了。我們兩家公司一起跟交通局提交了申請書。但是，交通局那邊也要進行評估。這個事情恐怕沒那麼快有通知。”
安華也明白這種申請，按照正常程序得要走兩三個月。到時候，知青返城的通知估計都下來了。
“交通局還是那位高主任受理這個申請嗎？”安華問得正是那位幫過他們運輸公司的女主任。
孫海點點頭：“局裡都清楚最近形勢的變動。但是，增加司機跟貨車的數量，需要的經費很多。到時候估計還得上報到省裡審批。所以，這個流程是不能少的。”
說道這裡，孫海把桌上的一份計劃書遞了過去：“這就是我們跟二公司製定的新車跟司機引進計劃。你也看看。”
安華接過來翻了翻。
計劃書大概分析了最近半年業務量激增的數據，評估了兩家運輸公司的接單能力以及車輛的輪轉率。這種數據算下來，得出的結論，就是兩家公司，目前都需要增加司機跟貨車。像他們一公司，需要申請五台貨車，以及招收六名司機。
安華心裡算了算。他們這裡招多六個司機，維修隊那裡兩個維修工。就能創造八個新崗位的。
這個數量聽著很少，但是對於一家市級運輸公司來說，已經是很大的手筆。
“孫伯伯，關於這個增加就業崗位的事情，我這邊也會跟進的。局裡有什麼消息，麻煩你通知我一聲。”
說著，安華放下手中的計劃書，就離開了辦公室。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後，安華並沒有坐下來休息。反而找了個空白筆記本跟筆，直接離開了運輸隊。
她的第一站，是運輸隊合作最多的市紡織廠。找到錢廠長後，安華並沒有囉嗦。直截了當地說明了來意：“錢廠長，我想跟你了解一下你們工廠下半年的生產計劃。”
錢廠長沒想到安華居然跑過來問他這個。驚訝地站了起來：“這……這生產計劃是國家機密，不能隨意透露給你的。”
安華知道國營單位有各種限製，也不意外。反而耐心地解釋道：“我也不需要很具體的數據。隻需要一個大概的。比如，出貨量或者應該說計劃出貨量大概多少，能跟我透露一二嗎？”
“安隊長，你一個貨車隊的隊長，要我們紡織廠的出貨量有什麼用啊！”
錢廠長這會兒已經恢複冷靜，給安華倒了杯水。示意她好好歇兩口氣再說。
安華也不跟錢廠長客氣，喝了幾口溫水後，這才解釋了起來：“我們運輸隊下半年要增加運營的規模。目前公司保有的車輛跟司機，不足以應付下半年的運輸需求量。”
這話錢廠長那是相信的。最近倉庫那邊，開會的時候也開始抱怨運輸隊最近送貨超時的事情。
安華見錢廠長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就繼續說道：“所以，增加車輛跟司機，是一個不可阻擋的潮流。不過，你是知道這種事情走流程要花幾個月。”
錢廠長自己就經常給廠裡申請生產機器，對這些走流程要耗費的時間，那更是心痛得不行。現在聽到安華的話後，連連點頭：“對對對，就是這樣。像我們廠裡的生產線，每次申請都要幾個月才能批下來。耽誤了不少生產計劃。”
安華見對方那麼感同身受，事情就更好辦了。
“所以，我現在想要給咱們南花市所有有運輸要求的單位做一個統計。統計的數據不需要太過精確。但是，都是關於下半年的出貨計劃的。有了這些數據後，我們跟上級領導申請車輛的時候，也就更增添了有力的證據。更加能說服領導同意咱們的申請。”
這是安華想到的，唯一比較能夠打動領導的東西了。很多事情，文字上的描述可能感受不深。但是，隻要數據一行一行羅列清楚。那麼，領導也不是不講究輕重急緩的人。數據的變動，能夠體現當前經濟的變化。
錢廠長這會兒，已經完全被安華的話所打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