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可謂百裡肅殺,片甲不留。
四個人集體陷入了沉默。
傅行此和仇雨是唯二兩個還能轉動眼珠子的人,八竿子打不著邊的校友二人僵硬地對視一眼,在這一刻,有了空前的心靈契合。
彼此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震驚狀。
至於本場世紀型重大災難的男女主,祝凱旋和雲霧來,則雙雙陷入靜止狀態,任憑食堂人來人往,都不能影響他們的無聲對峙。
兩人周圍好像豎起了一道無形屏障。
最開始,雲霧來的腦袋完全是懵的,她的理解能力變得異常遲鈍,以至於她花了好一會,才搞清楚祝凱旋說的話是個什麼意思。
她看著他麵無表情的臉,毫無波瀾的眼睛,反反複複確認了好幾遍,都沒敢相信這是那個會在公交車上製止小偷,會買下路邊老爺爺的青菜的男孩子。
可現在的他,根本就是個目中無人、連最基本的尊重都不知道如何給予旁人的不良少年,仗著自己家裡有點錢,就隨意踐踏彆人的尊嚴。
她不明白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是她在做夢嗎?是她的記憶出現了偏差嗎?還是是她僅憑片麵的印象,把他想象得過於美好了?
他在她這邊累積的好感,正以天塌地陷之迅速清零,將至負數。
祝凱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了。
她好幾天沒來食堂,他擔心下次要猴年馬月才能再在食堂遇見她,恰好她主動碰了他的鞋,他一時衝動,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伸手攔住了她。
但距離和位置沒掌控好,險些冒犯到她。
她嚇了一跳,其實他又何嘗不是,原本就緊張,這下更是大腦一片空白。
他催促自己,必須要說點什麼,什麼都好,總之絕對不能再錯過機會。
溺水的人在水裡沉浮的時候,即便是遇到一根稻草,明知必沉無疑,也會忍不住胡亂伸手去抓。
AJ就是那根稻草。
祝凱旋饑不擇食地抓住了它。
一說完,他就意識到自己闖禍了,看似平靜,實則背上一層冷汗。
對麵的女孩顯然已經將他定罪。
可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
“我……”祝凱旋想解釋,隻是這一刻,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
他一開口,便打破了倆人之間微妙的平衡。
雲霧來瞬間反應過來,她抬腳,狠準穩地對著他的AJ踩了下去。
既然罪名都甩到她頭上來了,那她就恭敬不如從命,把它給落實了,不然她可太冤了。
她的腳尖毫不留情地在祝凱旋鞋上研磨幾下,然後鬆開,語氣冷得像剛從冰窟窿裡撈上來似的:“說吧,多少錢,雖然沒踩壞,但是賠你就是了。”
距她所知,AJ也就小幾千塊錢一雙,貴點的大幾千,不過就是她少上兩三節課的事情,有什麼了不起的。
不爭饅頭還爭口氣呢。
奇怪的是,花了重金大費周章得到的寶貝AJ被踩,祝凱旋心裡沒有絲毫的心疼。在此之前,他明明連一粒灰塵都舍不得它沾。
他張嘴的瞬間,傅行此如臨大敵,手在背後拐了拐他。
傅行此怕祝凱旋說了實話會把場麵弄得更加糟糕,搶過話頭,充當起和平鴿的角色:“他開玩笑,踩一下鞋沒什麼,你彆當真。”
事實上祝凱旋已經恢複正常的思考能力了,就算傅行此不說,他也不會傻到把鞋子的價格報出來。
他已經因為一句口不擇言躺到棺材板上了,要是再把鞋子價格報出來,那無異於是拿子孫釘把棺材蓋死死釘了起來。
等著下葬活埋吧。
祝凱旋彆扭地撇開頭去,喉結滾動一下,他有些生硬地說:“不用了。”
雲霧來拒絕下台階,她盯著祝凱旋的側臉,寸步不讓:“說啊,多少錢?”
“好了好了。”傅行此站到兩人中間,隔絕正麵相對的戰火,再度維護起世界和平,“他真的就是說著玩的,你們吃,我們先走了。”
祝凱旋最後看了雲霧來一眼,對視的同一瞬間,她徑直走開了。
側臉比他上次在辦公室看到的她被班主任批評的時候還要倔強幾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覺,他好像看到她的眼睛有點紅。
傅行此把祝凱旋拉出食堂,倆人停下來。
傅行此是真的想不明白祝凱旋到底懷著什麼心情、什麼目的才能對雲霧來說出那番話,這根本不是正常人的邏輯思維可以理解。他初一開始認識祝凱旋,毫不誇張地說,祝凱旋就是他這輩子見過最圓滑的人,仿佛天生為交際而生,擅長把方方麵麵的關係處理到位,幾乎沒有在人情世界翻過車。
他單**腰,費解地打量著祝凱旋,就跟看個外星生物似的。
今日種種,他實在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吐槽了。
良久,他問出一句最能體會自己心情的話:“祝凱旋,你瘋了嗎?”
而二樓食堂,仇雨默默跟在雲霧來身後,大氣也沒敢喘,她頭一次見到雲霧來發火,那狠勁,簡直是恨不得把祝凱旋給生吞活剝了。
倆人隨意挑了個座位坐下來,仇雨儘量若無其事地開始吃飯,而雲霧來隻是發呆地盯著餐盤,連筷子都沒有拿起過。
她這樣,仇雨也沒有胃口吃飯,斟酌了好一會的措辭,才小心翼翼地開口:“霧來,你彆生氣了,祝凱旋應該真的不是那個意思,以我對他的了解,他真的不是那種人。可能隻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雲霧來根本聽不進去,她不想再談這個話題,牽強地笑了笑:“沒事,你吃飯吧。”
仇雨歎了一口氣,說:“那你也吃點呀,下午要餓的。”
麵對好友的關心,雲霧來點了點頭,她拿起了筷子,但始終隻是搗鼓著飯粒,並未入口。
她心裡不隻有憤怒,更多的是失望。
仇雨沒轍,草草解決了自己的午飯,然後回教室路上,她去小賣部給雲霧來買了點餅乾和牛奶,以防雲霧來不吃午飯下午會肚子餓。
雲霧來的自我情緒調節能力還算可以,等回到教室的時候,她的心裡雖然仍在翻湧,但比之前好多了。
早早看清了他的廬山真麵目,也好。
省得一直被他的外表欺騙。
祝凱旋被雲霧來踩鞋的事情很快就傳開了,許旭在籃球場上聽說了這個八卦,球也不打了,顛顛地跑回了教室。
“雲仙女,聽說你踩祝凱旋鞋了?還說要賠他?”許旭在她前桌的位置坐下來,不懷好意地問道,“你知道他腳上那雙是什麼鞋嗎?”
他一頭的大汗,雲霧來有些嫌棄地往後拗了拗,她眼皮也不抬,極為敷衍地說了句:“不知道。”
“UEDAirJordan4聯名限量款。”許旭期待地看著她。
這是雲霧來第二次聽到祝凱旋那雙鞋的名字,仍然一頭霧水,她隻知道,自己聽到這個名字,腦海裡就會浮現出那雙軍綠色的籃球鞋和他滿臉的囂張,她就忍不住冒肝火。
許旭見她沒反應,自顧自接了下去:“你知道他那雙鞋要多少錢嗎?”
雲霧來掀起眼簾。
許旭伸出兩個手,一手先比了個2,另一手又比了個5。
根據許旭的表現,雲霧來估計2後麵的單位計量不是千。
一雙鞋,兩萬五?
她原本的最大預想也就是五六千塊錢。
雲霧來想到自己那聲牛氣哄哄的“說吧,多少錢,賠你就是了”,頓時有點瘮得慌了。
結果這還沒完,許旭說:“美金。”
雲霧來:“……”
仇雨在後麵嚇得直接把筆摔到桌上了,問道:“兩千五美金還是兩萬五美金?”
“當然是萬了,這可是UED4啊!”許旭給她們科普,他讀書不行,但球鞋方麵,他頭頭是道,“這鞋2005年出的,跟美國街頭潮牌UED聯名,全世界才72雙,多少人心裡的白月光鞋聖啊,這麼多年過去了價格一直在狂漲,祝凱旋再藏幾年,翻個倍遲早的。”
科普完畢,許旭逗雲霧來:“怎麼樣,你還打算賠他鞋嗎?”
他的語氣裡不自覺帶著看好戲的幸災樂禍,和有錢人的優越感,看似純良無害,實則遍布令人不適的小刺。
雲霧來徹底失言了。
一雙看似普普通通的球鞋,既沒有鑲鑽,也沒有用金線編織,售價兩萬五美金,已經徹底超出她的認知範圍。
許旭走後,仇雨擔憂地看著雲霧來把頭埋到桌麵上,正想安慰,卻隻見雲霧來的肩膀有微不可察的顫抖,像隻脆弱的蝴蝶在風中搖搖欲墜。
她哭了。
仇雨料想雲霧來應該不希望彆人看到她哭的樣子,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上前。
正猶猶豫豫著,她的手機收到一條來自祝凱旋的短信:「仇雨,能不能給我雲霧來的手機號碼?」
雖然吃飯的時候,仇雨安慰雲霧來祝凱旋不是那樣的人,但事實上她聽到那番話也氣得要死,現在她看祝凱旋極度不順眼,直接拒絕了:「她應該不會想給你她的號碼。」
過了一會,祝凱旋的消息又來了:「她很生氣嗎?」
仇雨:
「她哭了。」
「許旭告訴了她你的鞋要多少錢。」
雲霧來儘量不讓自己發出哭聲,她也不想把這點破事放在心上,但她的情緒實在繃不住了,憤怒、委屈、失望,直到許旭的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她踩了一雙兩萬五美金的鞋子,這令她感到後怕,更感到羞恥,回想自己說要賠他鞋的畫麵,他眼裡的她,一定像個自不量力的小醜。
她不明白,自己從來沒有招惹他,他為什麼要這麼對她,他可以在公交車上仗義出手阻止小偷,也可以向賣菜的老爺爺施以愛心,對仇雨對酸奶妹都是溫文爾雅有說有笑的,為什麼對著她的時候,他就要擺出那副趾高氣昂的嘴臉。
虧她還覺得他閃閃發光,還給他投校草榜。
簡直是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
雲霧來越想越氣,越氣就越忍不住要哭。
哭著哭著,她聽到仇雨詫異地問了句“你怎麼來了?”
不知道是跟誰說的,對方沒有搭腔。
外界的乾擾令雲霧來清醒不少,她懷疑自己剛才那會是哭得有點放肆了,說不定都讓彆人看出來了。
而且她把臉埋在桌上哭了這麼久,著實有點缺氧,於是她連胳膊帶腦袋一起往後移了些許,讓自己的手臂和額頭都放在桌沿邊,新鮮空氣頓時湧進口鼻。
但雲霧來這種“神清氣爽”的感覺沒能維持一秒,她整個人就僵住了。
透過朦朧的淚眼,她看到有人近距離站在她座位旁邊。
從她的角度,她隻能看到對方鬆垮垮的校服褲,穿了雙軍綠色的籃球鞋。
可不就是她中午踩的那雙傳說中兩萬五美金的AJUED4嗎?全校應該是找不出第二雙了。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祝凱旋能看到她移了位置後,整個人就一動不動了,整個人呈現一種極為僵硬的姿態,好像頭發絲都是繃緊的,豎著濃濃的防備。
不消多說,她肯定是看到他了。
他慢慢在她身旁蹲下來,這個高度,他仍然看不到她的臉,但起碼,這是一種很真誠想要溝通的姿態,他嘴唇開合兩下,平生第一次,當麵喊出她的名字:“雲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