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桑荼豎起食指指向廟頂:“氣數未絕。”言罷他已吐出大口鮮血,顯然是說了不該說的話。
苗從殊給他上好的療傷丹藥,“我大概能猜到,你不必說。”
鹿桑荼收了下來:“出去吧。鬱神主在等你。”
苗從殊不多問,也不多說其他,始終保持距離,靜默片刻便走了。
鹿桑荼留在自己的識海裡,頭頂的佛像陡然落淚,繼而溶化、坍塌,整座曾經困住他的佛殿猶如正在焚燒的白紙,邊緣呈黑紅色泛著火光,最後化成灰燼飄落。
識海是佛殿,也是心境,鹿桑荼被困在這裡,因為他在此處親手斬斷了自己和苗從殊的情緣,所以堪不破心境。
……哪怕這情緣本不該屬於他。
..
苗從殊出來後就見到鬱浮黎兩手負在身後,不知是在遠眺什麼。苗從殊衝過去一把跳到鬱浮黎身上,後者一如既往地將他拖抱起來。
鬱浮黎顛了顛,說:“重了。”
苗從殊:“聽到‘劈啪’裂開的聲音嗎?那是我心碎的聲音。”
鬱浮黎笑了笑,帶著苗從殊離開魔域。
外麵的人起初見到一身紅衣的魔主從高台黑霧裡跳出來,還以為他被魔主誅殺了,一心懷不軌的魔將興奮衝過去撿屍,結果被落地翻了兩圈的魔主切成塊。
魔主安然無恙?沒死也沒受傷?他們達成和解?這群人中龍鳳怎麼能在道侶被搶之後達成生命大和解?答案隻有一個――
羊駝顛倒眾生!
不愧是神獸,獸形眉清目秀,人形肯定傾國傾城。
自今日起,羊駝禍水神獸之名深深烙印在修真界眾人的認知裡,以至於後來真有不少人找了真身為羊駝的妖修作為道侶。
現在視角轉回魔宮,黑霧迅速收攏、化成水滴狀,鑽進地麵,高台之上隻剩東荒境主蕭瑟的背影。
昆侖神主和他的道侶已經離開魔域了。
從聽到消息到觀看全過程的眾人覺得有點失望,他們以為會出現十年前太玄宗被夷平的盛況,以為魔主和境主會在死一次,結果什麼都沒發生。
這結侶大典像是一場鬨劇,搶親戲碼仿佛是大家圍坐方桌邊喝酒邊和平談判,說不定期間大家還互相推讓。
總之就是要多無聊,有多無聊。
眾人悻悻而歸,不過各個觀影結束的修士們還是意猶未儘的討論。
朱厭城最繁華,議論聲便最是喧嘩:“我倒是真想知道那苗姓散修長什麼樣?幾百年、幾十年過去,還讓魔主等人念念不忘。”
“或許和長相無關。”、“哈哈哈……那些故意長成苗姓散修模樣的男女,不知現在是何感想!”
是何感想一目了然,所有長相肖似‘假臉苗從殊’、穿著青衣,心思不軌的修士們紛紛掩麵離開,估計再出現時就會換張臉了。
朱厭城酒樓裡,心情緊張並且都經曆過十年前那場恐怖戰況的武要離和乃刹麵露驚訝:“就這?就這??沒乾架?”
反而越青光最淡定:“當事人都沒認真搞結侶大典,肯定打不起來。這不是結侶大典、更不是搶親盛宴,而是一刀兩斷的告彆會。”
其他人看向越青光:“怎麼說?”
越青光:“今日便不是良辰吉時,再說誰的結侶大典不得前前後後準備兩三個月?魔主那才兩三個時辰,而且走高台時沒見我們苗道友還是隻羊駝崽子嗎?苗道友又不是妖修。神主也還沒死,單是鯤鵬便吞山食海……魔主難道不清楚這些?”
“所以,這是苗道友和他前任們徹底斬斷情緣的告彆會。”
其他人一聽,挺有道理。繼而又問:“你怎麼那麼清楚?”
“情侶的世界我再清楚不過。”越青光:“大概這就是旁觀者清吧。”
眾人:彆說了,懂你單身的心酸。
他們一邊吃吃喝喝一邊閒聊,沒發現整座酒樓在瞬間安靜下來。武要離忽然停止嗑瓜子,令其他人都彆說話:“有問題。”
乃刹等人察覺到不尋常的安靜,麵色頓時變得凝重。
忽地一陣空靈的樂聲傳來,修為低或心境不夠的弟子們都精神恍惚,仿佛到了仙境,飄飄悠悠如天地一沙鷗,四方遨遊無所歸處。
乃刹合掌,一句佛號正氣宏亮,驚醒一些弟子,他們發現身旁的同門師弟竟似神魂出竅,趕緊幫忙穩住神魂並焦急詢問:“乃刹大師,到底怎麼回事?”
“何人在此用攝魂之樂?!”乃刹高聲質問。
外麵沒人回答,空靈之樂越來越響亮,從四麵八方而來,密不透風,形成重重樂陣包圍住這一小小廂房。原本清醒些的弟子再度被迷惑,連越青光都有些扛不住,武要離脖子上掛著一佩玉。
那佩玉通體翠綠,散發著溫潤的熒光,源源不斷輸入靈氣令他保持清醒,諸邪不進。
此時,包廂內唯有乃刹和武要離還是神智清醒。
武要離:“我出去看看。”
乃刹來不及阻止,武要離已經衝出包廂,見底下看客全都兩眼呆滯,顯是被迷惑了。他循著樂聲而去,來到酒樓外麵,抬頭正好見到雲端裡著銀色雲紋白袍如世外之士的一行人。
他們懷中抱長琴、步履不染塵。
他們低眉順眼、慈眉善目,撥弄懷中樂器,樂聲編織成網攏住此地,殺氣藏在慈悲之下。
“蓬萊仙宗?!”武要離不覺得驚訝,他早猜到唯有蓬萊仙宗以樂殺人。“你們想做什麼?”
乃刹跟著走出來,他在人間住了十年,不知蓬萊仙宗的變化,因此頗為詫異。
‘錚――’
行雲流水似的樂聲戛然而止,蓬萊仙宗為首者睥睨武要離和乃刹:“諸位請跟我們走一趟。”
武要離瞬間明白他們的目的:“你們想捉我們威脅苗道友、進而牽製神主?”什麼天真的想法?他們與苗道友關係匪淺,可又與鬱神主有何乾係?
乃刹念了句佛號,說道:“籌碼不嫌多。武道友,你要反抗嗎?”
武要離:“他們人多勢眾,我單打獨鬥,反抗會被打成殘疾。”他理直氣壯:“所以我選擇束手就擒。”
乃刹的信念是能動口就不動手,所以他和武要離的選擇一致。確定其他人生命安全,便都沒有反抗,被乖乖帶走。
與此同時,昆侖宮幾個平日裡頗為沉默的主事突然殺死反對他們的主事者,並將昆侖宮完全控製住。
太玄宗因地處昆侖,也被嚴密監控。宗門內部的長老、宗主和徐負雪等人都被關進監牢裡,剩餘宗門弟子敢怒不敢言。
主事掌控昆侖宮之後,關閉陣法、大開昆侖之門,迎接蓬萊仙宗入駐。
蓬萊仙宗的l山居士被擁戴為昆侖宮宮主,而他上任的第一個命令便是獵殺昆侖凶獸,以昆侖山脈為陣眼,以萬萬年凶獸的魂魄和肉-身填陣,重鑄天道無上殺陣。
令行禁止。
不過短短數日,昆侖山脈枉死獸魂日夜嚎哭、怨氣衝天,靈氣逐漸被黑霧包裹覆蓋,昔日遍地蒼翠淪為枯木荒林。
昆侖尚且如此,修真界更是淪落迅速,蓬萊仙宗近幾年來培養無數死忠信徒,他們分彆來自各個修真門派,滲透之深無處不在。
直到這些蓬萊宗信徒挾持宗門背叛神主、擁護蓬萊薛聽潮,宗門主事者才恍然大悟竟被滲透至此。
連偏遠荒涼的魔域和東荒也沒有被放過。
至於白玉京的越定檀早與蓬萊宗暗中勾結,本想以蓬萊宗為跳板得到更多好處,沒想到白玉京的勢力竟被把控大半。
越定檀惱怒,可大勢所趨,他隻好捏著鼻子吃下這大虧。
..
苗從殊和鬱浮黎光明正大的出現在浮雲城客棧裡,還是之前住過幾次的房間。清晨時分,他神魂飄出去一次,往熙熙攘攘喧鬨處而去,混在人群中,本想聽些八卦,不料聽到昆侖淪陷、薛聽潮自封昆侖主一事,登時神魂歸位猛地起身。
側頭卻見鬱浮黎坐在床沿處,左腿疊在右腿上,坐姿挺優雅,長發全都攏到一側,露出修長的脖子。他氣定神閒的觀望手裡一把斷劍,那斷劍正是徐負雪送給苗從殊的本命劍。
苗從殊匆匆掃了眼,沒放心上,火急火燎的陳述他聽到的事情,最後總結:“昆侖不能回,肯定有詐。”
鬱浮黎耍著斷劍,挽出漂亮的劍花,聞言便說:“若是沒詐,我便不會回來。”
苗從殊正想辦法怎麼搞死薛聽潮,乍一聽鬱浮黎那話,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鬱浮黎傾身過來,捏住苗從殊的下巴在他唇邊吻了吻:“好好想。”
苗從殊眨巴眼睛,慢慢躺回床上,仰望屋頂,幽幽說道:“我知道你為什麼帶我離開昆侖了,虧我以為你是帶我出去吃喝玩樂……”
原來是為了引出昆侖宮早生異心的人再一並鏟除。
不對――
苗從殊起身盤腿問:“你是為了引出薛聽潮?”頓了頓,自己搖頭否定:“準確來說,你是為了引出氣數未絕的‘天道’。不是十年前就被你整死了嗎?”
鬱浮黎:“天道無形,難以捕捉。”他當時利用命盤和自己的命誘出天道,天道依賴殺陣、又被困於殺陣,因此受到重創。“狡兔三窟,它及時藏了起來。”
苗從殊:“‘天道’和薛聽潮如今是什麼關係?”
鬱浮黎:“寄生。”
寄生關係等同於傀儡,如今的薛聽潮恐怕隻是天道的傀儡。他是十年前殺陣裡唯一活下來的修士,因為天道刻意留下他以求一線生機。
至於天道為何獨獨挑中薛聽潮,應該是蓬萊仙宗具有一半仙人血脈,且信奉天道、順應天命,無為而治,與之契合。
苗從殊將他的猜測說出來,卻聽到鬱浮黎補充:“還記得太玄秘境的小世界嗎?黃金樹。”
“溫錦程控製的小世界?!”苗從殊豁然貫通:“我記得那個小世界出現了‘偽天道’,溫錦程和‘偽天道’融合,但他和小世界一起死了。”
鬱浮黎:“薛聽潮吞噬那個人殘缺的神魂和‘偽天道’,因此天道才會被吸引過去寄生。”他垂眸,忽地笑了。“苗苗,那時我便知道天道會在危急關頭注意薛聽潮,它會被那抹‘偽天道’吸引,然後寄生、吞噬,最後鳩占鵲巢。”
那笑陰冷殘酷,苗從殊不由頭皮發麻。
“你那時便開始算計?現在天道和蓬萊仙宗的行動都在你意料之中?”
鬱浮黎:“怕嗎?”
“倒也不怕。”隻是驚訝於鬱浮黎這番算無遺策的心機。苗從殊問:“你就為了殺天道?”
鬱浮黎眉眼冷冽:“唯有徹底擊殺,我方能息怒。”
苗從殊:“……”真血海深仇,不死不休了。
徐負雪他們曾在死亡後看到某些不能說出來的事情,或與天道有關。他們都知道自己情緣無數的原因,但是讓他親自去問老鬱,說明老鬱知道。
為何他沒跟命定情緣終成眷屬,反而和老鬱牽手成功?
昆侖原是最神秘的隱世之地,他當時怎麼進的昆侖?對了,他到底是什麼時候去昆侖?兩百年前,他和燈棲枝分手後遇到追殺,一路逃亡到昆侖,那時便進了昆侖。
可為何他是在兩百年後才認識老鬱?
苗從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不自覺左搖右晃。
鬱浮黎單手撐住他的肩,免得他往床下栽倒。
苗從殊反手抓住他的胳膊,“老鬱,”
鬱浮黎隨口應了聲:“嗯?”
苗從殊看過來,黑白分明的眼睛很清澈,他問:“老鬱,我們第一次相見是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