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卻聲音都發顫了:“您在哪兒?母親在哪兒?您二位沒事吧?”
他到底年紀輕,十六歲的少年第一次接觸一地屍體,腳都軟了。
屍骸遍地中,燕卻終於看見了他一路找來的人。
決非太好辨認了。
他一個穿著青灰色僧袍的和尚,幾乎一眼就能看見。
“父王!”
燕卻剛提高了聲音喜悅喚了一聲,腳才抬起來,就僵住了。
跪在地上的那個,自然是他父王燕非,可是燕非的懷裡還抱著一個人。
他彎著腰低著頭,頭埋在懷中人的肩臂彎,一動不動。
燕卻僵硬了片刻,眼底閃過一絲不忍。
能讓他父王抱在懷中的人,隻有王妃,他那個新進門的母親。
可是如果決非這麼抱著人,一動不動,那是不是說……
“世子!找到王爺王妃了……”
身後人氣喘籲籲跟了上來,燕卻立即豎起手指噓了一聲。
幾百士兵也都衝了上來,那一地的屍骸讓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近百人的山寨裡,居然一個活口都沒有。
空寂的山寨,幾百人都一言不發。
燕卻守了很久。
天拂曉了。
決非終於動了。
他雙手環抱著懷中的人,慢慢站起了身,他許是跪的太久了,腳底下一個踉蹌,差點跌倒。
燕卻差點就衝上去想要幫忙扶一把,卻看著決非的眼神,被釘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決非抱著懷中熟睡一樣的少女,慢慢穿過人群,走下山去。
燕卻以及幾百士兵悄然無聲目視著他。
青灰色的僧袍胸前衣襟已經徹底被鮮血染紅,凝結成紅黑色的血斑,懷中的少女胸前衣服更是無法去看,徹底被鮮血侵染。
少女閉著眼,麵無血色,也沒有呼吸的起伏。
決非每走一步,從他的手上都能傳來一聲清脆的鈴鐺聲。
小小的,嗚咽似的。
沐王府剛過門的王妃沒了。
沐王親自下令,將隨嫁來的六個媵妾活生生給殉葬了。
除了這六個媵妾,六個媵妾的家人也被牽連,沐王府幾乎是不遺餘力打壓過去,甚至連皇後娘家承恩侯府,太子妃娘家都沒有放過。東宮甚至都被波及到,一時之間,處處風聲鶴唳。
決非手上放下了佛珠,手腕上纏著一圈細鏈,鏈子上墜著一顆小小的鈴鐺。
燕卻依稀記得,自家母親脖子上戴著,就是這個。
決非放下了佛,捧起了她。
沐王消失了。
普天之下可能隻有世子燕卻知道,自己父王,大約是去了母親的墓前,長守著她的安寧。
終其一世,伴芳魂旁。
*
“姐兒快醒醒,這都日上中天了,您再不起來,仔細奶奶收拾您!”
年紀輕的丫頭左右麻利勾起了床幔,另一個丫頭趕緊把睡眼朦朧的央央扶起身來,擰了水的帕子捂了她的臉,冰得央央渾身一個激靈。
“姐兒這可是清醒了?”
央央呆呆坐在床中央,第三個丫頭手持青銅麵盆進來,柔聲勸著。
“快些洗了,小的伺候您更衣,姐兒就能早點去奶奶那兒撒嬌認錯了。”
央央扶著額,聲音有些啞。
“我做了什麼?”
第四個丫鬟挑選了一身紫藤花刺繡的長褙子並一條間色襦裙,回頭笑著說:“姐兒這是睡一覺就不認賬了,西席先生都讓您給欺負跑了,奶奶火氣大著呢,您這會子怎麼躲都躲不過的,早些去認了錯,給奶奶陪個不是,也好受些教訓。”
西席先生……
央央起身讓丫頭們伺候著梳洗更衣,坐在銅鏡台前,看著丫頭手腳麻利把她長發挽做了雙垂髻,又在她鬢角插了一根簪花。
銅鏡裡的少女圓臉圓眼,帶著點嬰兒肥,眸子清亮,臉頰有笑窩,肉呼呼的,瞧著可是惹人愛。
隻年歲瞧著不大,頂多十三四的模樣。
央央垂下眸,再抬頭,眸子裡的那些深邃都隱藏了起來。
這個話本她若是沒有記錯的話,該是《王侯書》。
女主曦月郡主少女時愛慕著一個霽月風光的男人,那個男人曾是朝中要臣,卻因為無法和佞臣同流合汙,又對陛下失了期望,辭官歸隱田園,在鄉下做了一個西席先生。
而曦月郡主為了求得有情郎,隱姓埋名追到鄉下,在那戶人家做了個丫頭,受著苦,隻為了看他一眼。
如今的央央,是鄭家的小女兒,鄭細娘。
等央央梳洗打扮妥當,幾個丫頭簇擁著她,往後院的正院去了。
那兒住著的是鄭家的主母,也是鄭細娘的繼母。
鄭細娘這個繼母在十裡八方都是有著好名聲,自打她進了門做繼室,這個前頭正頭娘子留下來的女兒就被她捧在手上寵愛,什麼好的都是率先給鄭細娘,連自己的親兒女都比不上。
鄭細娘也被這個繼母養的嬌憨可愛,天真不諳世事。
而太天真,也是個禍事。
被養了多年的她根本不知道,在繼母的眼裡,她隻是奇貨可居罷了。
不少達官貴人,都喜歡玩弄天真懵懂的半大少女呢。
如今的鄭細娘在多年的刻意引導下,已經養成了那種性子。
是時候送出去,作為鄭家步步往上爬的第一份討好人的禮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