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瑤英戴了帷帽,李玄貞看不清她的臉,不過聽到身後那嬌俏柔和的笑聲就能想象得出她臉上的表情。
他嘴角一勾,麵露譏諷。
假如李瑤英看到李仲虔在戰場上的狠辣,知道李仲虔為了取勝屠了一座又一座城,連幼小的孩童都下得了手,還敢這麼親昵地和李仲虔撒嬌嗎?
李仲虔小霸王的名號,不是白來的。
……
謝貴妃的寢殿在太極宮東北角,和其他嬪妃離得很遠。
平時鮮少有人來翠芳宮,今天殿中卻燈火明亮,階前一排侍者簇擁著一座華麗的金頂軟簾轎輦等在那裡。
瑤英下馬,皺眉問迎上來的太監:“誰的轎子?”
太監躬身答:“是榮妃的轎子。”
瑤英臉色沉了下來:“誰放榮妃進殿的?”
榮妃本是謝家的侍女,這些年最為得寵,李德登基後冊封她為榮妃。
其他幾宮妃嬪多是世家女,瞧不上榮妃。
榮妃自己也自卑婢女出身,找到機會就當眾為難謝貴妃,以羞辱昔日主子的手段來立威。
瑤英自然不會坐視榮妃欺負自己的母親。
榮妃在她這裡吃了幾次虧,再不敢輕易放肆。
瑤英加快腳步。
謝貴妃受不得刺激,她不在謝貴妃身邊,誰知道榮妃會對謝貴妃說什麼?
太監一疊聲賠罪:“下午貴妃醒來,說想去園子裡看牡丹花,沒想到榮妃也在那裡,貴妃不記得以前的事,拉著榮妃說話,奴等看著著急,又怕嚇著貴妃,沒敢吭聲。後來榮妃送貴妃回來,一直留到現在……”
“貴主放心,阿薇在一邊看著,榮妃殿下不敢胡說八道。”
太監進去通報,榮妃知道瑤英回來了,不想露怯,不過也不敢多留,告辭出來。
看到迎麵走來的瑤英,她停住腳步,笑了笑。
“聽說公主去大慈恩寺為貴妃請醫了?公主當真是一片拳拳誠孝之心。”
說著歎口氣。
“貴妃可憐啊……剛才貴妃還問本宮大公子怎麼不來看她,本宮不敢告訴貴妃,大公子已經死了十一年了……”
瑤英嘴角微翹,含笑打斷貓哭耗子的榮妃:“我這人不僅孝順,還心眼小,愛記仇,最看不得彆人欺負我阿娘。”
這一句意味深長。
語氣柔和,卻滿是冰冷的警告之意。
榮妃變了臉色:“是貴妃拉著本宮來的……”
瑤英微笑,朱唇在燈火照耀下閃爍著豐豔光澤,瀲灩的朦朧光暈中,嬌豔的臉龐好似煥發著清冷容光,仿佛瓊花玉樹盛放,開到最極致,有種讓人不敢逼視的明麗清華。
榮妃的氣勢霎時怯了幾分,心虛地挪開視線。
謝貴妃拉著她,她甩甩手就能掙脫,但她沒有。
昔日高高在上的主子成了個傻子,她怎麼舍得放過看好戲的機會?
她就喜歡逗謝貴妃說話,看著謝貴妃如今的樣子,她心裡感到很快意。
瑤英道:“榮妃既然知道我最孝順,應當也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榮妃臉上訕訕,出了內殿。
坐上轎輦,她越想越氣,冷哼了一聲。
“看你能得意到幾時!誰不知道唐皇後是謝家逼死的?太子心裡都記著呐!等太子坐穩儲君之位,你們母子三人都不得好死!”
離得最近的宮女肩膀顫了顫,一聲不敢言語。
……
李仲虔是成年郡王,特意避開榮妃,等榮妃的轎輦走遠了才走進翠芳宮。
廊前跪了一地的人。
李仲虔眉頭微皺,進了裡間。
李瑤英扶著謝貴妃出來,“阿娘,阿兄回來了。”
謝貴妃神情懵懂,盯著李仲虔看了一會兒,疑惑地道:“他不是阿兄……”
瑤英耐心地道:“阿娘,是二哥虎奴回來了。”
虎奴是李仲虔的小名。
李仲虔走上前,朝謝貴妃稽首:“阿娘,孩兒回來了。”
謝貴妃呆呆地看著他,一臉茫然,喃喃地道:“阿兄呢?你不是我阿兄。阿兄怎麼不來看我?他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阿兄,我錯了……”她泫然欲泣,“我不嫁了,我聽你的話,你不要生我的氣……”
瑤英歎口氣,示意宮女過來扶謝貴妃去內室就寢。
李仲虔站起身,看著謝貴妃走遠的背影,臉上沒什麼表情。
他從小被送到謝無量身邊教養,長到九歲,謝家滿門壯烈。
李德接他回李家,那時謝貴妃因為兄長的死受了刺激,已經瘋瘋傻傻,認不出他了。
他和瑤英相依為命,和謝貴妃卻算不上親近。
瑤英輕聲道:“阿兄,阿娘最近經常這樣,有時候連我都不認得。”
李仲虔淡淡地嗯一聲,低頭看瑤英:“我不在京中的時候,榮妃是不是欺侮過你?”
她性子隨和,很少這麼討厭一個人。
瑤英道:“榮妃心術不正。”
書裡那個逼得謝貴妃自儘的人,正是榮妃。謝貴妃活著,所有人都知道她曾經做過謝家的婢女,她想掩蓋出身,又想討好東宮,每天言語刺激謝貴妃,最後逼死了謝貴妃。
李仲虔道:“我去殺了她。”
瑤英嚇一跳,搖了搖頭:“阿兄彆衝動,我已經派人去查她了,等證據搜集齊了再說。”
榮妃畢竟是李德的寵妃,不能說殺就殺。
李仲虔不置可否。
瑤英怕他真的跑去砍了榮妃,和他說起蒙達提婆的事:“明天法師會來給阿娘診脈。”
李仲虔點點頭,手指抬起瑤英的下巴。
白天看她氣色還好,上馬下馬動作利落,隻是瘦了點。
夜裡燈下看,她臉頰白如初雪,很有幾分不勝之態。
他道:“既然那位法師醫術高明,讓他也給你看看脈,這些天有沒有按時吃藥?”
瑤英點頭,很驕傲的樣子:“我今年身體好多了,能跑能跳,阿兄彆擔心。”
李仲虔沒有接著問下去。
一年前,瑤英突然無緣無故地嘔血,讓婢女瞞著彆告訴他。
等他知道的時候,她早已經昏死過去,人事不知。
李仲虔守著她,看著她被折磨得死去活來,心如刀割。
三天之後,她清醒過來,看到他,憔悴的小臉立馬盈滿歡快的笑容:“阿兄還活著!”
那一刻,李仲虔幾乎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