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之中,凋零的謝家失去軍隊支持,滿門寡婦無依無靠,勢力縮小到一縣之地。
到了謝無量這一代,嫡支隻剩下他和妹妹謝滿願兄妹二人相依為命。
謝無量想效仿祖輩馳騁疆場,收複河山,然而他自小體弱多病,拉不得弓,騎不了馬。
謝滿願呢,又是個女郎。
謝無量另辟蹊徑,大力經營謝家產業,靠著荊南發達暢通的水係和各大勢力開展商貿,很快助謝家積累起富可敵國的財富,還在亂世之中囤積了大量糧食。
這時候,魏郡那個三十戰克二十一城的李將軍走入了謝無量的視野。
謝家有錢,有名望,有糧,缺將,缺兵。
李家有將,有兵,缺糧,缺錢,缺名望。
李謝兩家聯姻,李仲虔出生。
謝無量知道妹妹謝滿願單純天真,把外甥李仲虔接到身邊親自教養。
小時候的李仲虔,聰慧機靈,禮儀周到,小小年紀就風采不凡,文能出口成章,武能扛起百斤金錘。
李氏族人哪一個不誇李仲虔的?
正因為李仲虔天資穎異,深得李氏長輩喜愛,才會有世子之爭。
當時連李德也無法在李玄貞和李仲虔之間做出抉擇,隻能拖延冊立世子。
後來唐氏死去,李德冊立李玄貞為世子。
謝無量深謀遠慮,立即收走李仲虔的那對金錘,不許他再習武,要他一心一意攻讀詩書,以後當一個忠於君王、愛護百姓的賢吏。
“虎奴,千萬記住舅舅的話,你命中帶凶,戾氣過重,若一心研讀詩書,或許能平安到老,一旦從武,隻怕活不過三十歲。”
“虎奴,你記住了,不得從武!”
李仲虔立下重誓。
三年後,謝家滅門。
李仲虔遵照謝無量的遺願,繼續苦心研讀書卷。
直到李瑤英五歲那年,他不得不違背在舅舅麵前立下的誓言,棄文從武。
哪怕他知道代價是活不過三十歲。
……
長史看著李仲虔長大。
他看著李德冊立李玄貞為世子,六歲的二公子一笑而過,埋頭鑽研詩書。
看著謝家滿門壯烈後,九歲的二公子擦乾眼淚,回到李家,親自照顧雙腿不能行走的幼妹李瑤英。
又看著十一歲的二公子雙眼血紅,咬牙砸開重鎖,血肉模糊的雙手抓起那對注定會給他帶來不幸的金錘。
世人都道李仲虔殺人如麻,放浪形骸。
他被世家輕視,被百姓厭惡,被同伍鄙夷,被太子部下譏笑。
投效他的軍漢都是太子看不上的三教九流。
像杜思南那樣出身寒微的謀士都敢公開言稱:李家二郎,蠢材也,吾不屑與之為伍。
長史恨得心口抽痛。
他們哪裡懂得,二皇子幼時多了那麼多的書,由才學舉世無雙的謝無量親自教養,怎麼可能是個什麼都不懂的粗野之人?
二皇子為什麼不願意整頓軍務?
為什麼沉溺酒色?
為什麼完全不顧名聲?
夜風清涼,漫天繁星。
高大駿馬徐行於淡淡的月華之中,李仲虔垂眸,漫不經心地拍拍坐騎,沒有說話。
長史沉痛地道:“大王,謝家雖然斷了血脈,但風骨猶存,您師承謝家,不能墮了謝家之名啊!”
李仲虔猛地回頭。
眼神鋒利如刀。
“彆在我麵前提謝家!”
長史嚇得一哆嗦。
“胡伯以為,我該怎麼做?”
李仲虔狹長的鳳眼裡儘是暴戾之意,說話的聲音卻很平靜。
“我是不是該和太子那樣,整頓軍務,招攬能人異士,尋訪名士賢者,禮賢下士,善待部眾,籠絡人心,當一個世人交口稱讚的賢王?”
長史心裡讚同,但不敢出聲。
李仲虔一笑:“胡伯,你彆忘了,我差一點就成了世子。”
長史愣住。
片刻後,長史反應過來,頓覺毛骨悚然。
李仲虔淡淡地道:“如果我真那麼做了,隻會死得更早,死得更快。”
他差一點成為世子,又是謝家外孫,單單憑這一點,李玄貞就不會放過他這個威脅。
更何況他們之間還夾雜著唐氏的死。
還有他們的父親,那個殺伐決斷、心思難測,理智到近乎無情的帝王。
身份互換,他也會如此。
從謝家覆滅的那一刻起,李仲虔就明白,自己活不了多久。
死有何懼?
他不怕死。
隻怕死得不夠壯烈。
弦月不知何時躲入雲層之中,黯淡星光輕籠而下。
李仲虔仰起臉,閃爍的星光跌落進他眼底。
他想起送給瑤英的那隻玉盒,嘴角慢慢勾起,情不自禁地想微笑。
生無所寄,死亦無懼。
可是他死了,小七該怎麼辦?
李仲虔怕了。
所以他要在那一天到來之前,早些找到能夠庇護小七的人。
李仲虔斂神,控馬走快了些。
他出宮不是為了尋歡,鄭宰相就在妙音閣等他。
儘快定下小七的婚事,他才能安心出征。
長史緊跟在李仲虔身後,老淚縱橫。
他已經想清楚了其中關竅。
二皇子知道自己必死,所以才吊兒郎當,自暴自棄。
長史不甘心啊!
謝家世代忠烈,代代子弟浴血沙場,兒郎為國捐軀,最後一代嫡支血脈謝無量為守城而死,死前讓部下割下自己的頭顱交給敵軍,隻為保全百姓。
百年風骨,無愧於君王,無愧於治下百姓。
更無愧於李氏!
最後卻落到那樣的下場。
假如謝家還在,聖人怎麼敢這麼對待貴妃和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