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到了孟夏時節,池中菡萏初綻,蓮葉田田。
鄭璧玉坐在幽涼的回廊裡納涼,聽侍女稟報公主府那邊的動靜,柳眉輕蹙:“公主又不想嫁了?”
侍女點點頭,道:“太子殿下命人拘了公主身邊的侍從,嚴刑拷打,逼問他們和葉魯部落做了什麼交易,找出了那個攛掇公主和胡人來往的侍從,那人是義慶長公主的忠仆。他慫恿哄騙公主,挑撥葉魯部落,就是為了挑起戰事,他好從中營救義慶長公主。”
“那個忠仆說,他原本想助福康公主奪太子妃之位……”
侍女停頓下來。
鄭璧玉平靜地道:“接著說。”
侍女應喏:“侍從說他想利用福康公主和太子殿下的關係影響朝堂,可是福康公主不中用,他隻能兵行險著,慫恿福康公主和胡人結盟,哄騙說會助她複國,等她嫁去了草原,太子殿下一定會派兵去救,他就有機會渾水摸魚。”
“公主得知真相,把自己反鎖在屋中,水米不進。”
鄭璧玉眼底劃過一抹嘲諷。
當初非要嫁,現在知道自己被騙,又不想嫁了。
邦交大事,在她眼裡,等同兒戲。
可惜啊,葉魯部野蠻刁鑽,沒那麼好打發,現在各方勢力摻雜其中,連南楚也進來插了一腳,她後悔也晚了。
……
公主府裡,李玄貞審問完義慶長公主的仆從,俊朗的麵孔蒙上一層陰霾。
扈從問:“殿下,該怎麼處置這個賤奴?”
李玄貞一語不發,拔出佩劍。
雪亮寒光一閃,仆從瞬時沒了聲息。
鮮血噴薄而出,濺濕了李玄貞的袍角袖擺。
屋中幾個扈從對視了一眼,滿臉詫異。
砰的一聲響,李玄貞扔了染血的佩劍,去找朱綠芸。
護衛撞開了門,朱綠芸抱膝躲在裡間床榻上,一動不動,臉色蒼白。
李玄貞走到床邊,衣擺的鮮血滴滴答答淌在地坪上。
“你和胡人勾結?”他的聲音冷得出奇,“芸娘,你是大魏公主,是朱氏血脈,你居然和胡人勾結?”
朱綠芸騙了他,她果然和葉魯部落達成了協議。
當年朱氏誓死守衛蕭關,阻止強盛的胡部鐵騎南下,有多少朱氏兒郎血灑六盤山?
她居然和胡人勾結!
朱綠芸顫抖著仰起臉:“為了複國,我什麼都可以犧牲,你們李家現在不就是在和胡人結盟麼?我為什麼不能和胡人合作?”
李玄貞怒氣更盛:“你這是結盟?你是陰謀叛國!”
她固執,驕縱,偏激,為了複仇不擇手段,這些都不算什麼,可她不該許下複國之後將河隴拱手贈與葉魯部落的諾言!
朱綠芸嘴唇白得沒有一絲血色:“是你父親逼我的!他派b人監視我,我不能離開長安一步!不和葉魯部落合作,我根本無法離開長安!”
她冷笑了一聲。
“當初我母親想帶我逃去泉州,是你們李家攔住了我母親。李玄貞,我不是大魏公主,我是你們李家的囚奴!我寧願和胡人合作,也好過被你們李家人囚禁一輩子。”
李玄貞沉默了一會兒,鳳眸微垂:“你也知道你母親想逃去泉州,她想出海。你母親一介婦人,如果不是走投無路,為什麼要獨身出海?”
朱綠芸的母親是宮妃,比其他人更清楚末帝的妃嬪兒女落到不懷好意的人手上,會是什麼樣的下場。
當年被末帝拋棄在長安的妃嬪宮眷死得何其淒慘?
李家救下她,撫養她長大,給了她一個庇護之所,李德確實在利用她,但也給了她公主的尊榮,不曾對她動過殺心。
她以為逃出長安就能自由嗎?
等著她的隻會是殘酷血腥的屠殺。
朱綠芸扭開臉,薄唇緊抿。
李玄貞臉上浮起倦意,揉揉眉心,轉身離開。
走到門口時,身後傳來一聲壓抑的啜泣聲。
“長生哥哥……”朱綠芸背對著他,抹了下眼角,“我不是真心想和胡人劃蕭關而治,我隻是想離開長安……”
她和葉魯部落結盟隻是權宜之計。她想離開李家,想救姑母,想複國,侍從勸她和胡人合作,她答應了。
李玄貞是仇人之子,不能嫁給她,嫁給誰不是嫁?
她沒有想到侍從一直在欺騙她,侍從效忠的人是義慶長公主,她隻是侍從的一枚棋子。
李玄貞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門前人影晃動,朱綠芸的侍女跪倒在他腳下,哭道:“殿下,公主被人蒙騙了,您一定要救她呀!公主何等高貴,又何等嬌弱,怎麼能下嫁給野蠻的胡族?”
李玄貞閉了閉眼睛,甩開侍女,一言不發地走了。
扈從連忙跟上。
主仆幾人回到東宮,剛步上長廊,聽見書房裡傳出爭執聲。
魏明還在和其他人討論代嫁的人選。
李玄貞緩步踱到排窗下,透過縫隙往裡看。
屋中五六個人,都是他的心腹。
秦非站在角落裡,甕聲甕氣地說:“福康公主身份貴重,七公主也是金枝玉葉,福康公主使性子,怎麼能讓七公主代她受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