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宮, 兩儀殿。
天氣炎熱, 庭階前灑了水。東升的旭日透過鳥羽般輕盈的流雲, 灑下大片金燦燦的光束, 坑坑窪窪的花磚地閃爍著濕漉漉的粼粼波光,遠望就像一泓泓瀲灩的清水。
太監總管進殿通稟說七公主求見。
李德從堆疊的奏章中抬起頭,麵露詫異之色。
若非大事,李仲虔和李瑤英兄妹很少主動來見他。
太監小聲提醒李德:“聖上, 七公主這些天一直在為營救秦王奔走。”
李德放下手裡看了一半的奏疏, 眉頭輕皺。
“軍機大事,她一個足不出戶的小娘子來摻和什麼?”
太監遲疑了一下,躬身道:“聖上, 秦王和七公主兄妹情深, 秦王遇伏, 生死不知, 七公主自然心急如焚, 您還是見一見七公主吧。”
李德眼簾抬起,淡淡地掃一眼太監。
太監雖然低著頭, 還是嚇得心頭一凜, 神色愈發恭敬地道:“聖上恕罪,老奴多嘴了。”
李德看著他,鳳眼精光內蘊:“你是朕身邊的老人了, 素日最謹慎老成, 鄭瑜求到你麵前, 你還得先掂量掂量, 今天怎麼為七公主破例?”
太監汗流浹背,正待解釋,李德擺了擺手。
“讓她進來罷。”
太監應喏,退出內殿,站在門檻邊,閉上眼睛,慢慢吐了一口長氣。
伴君如伴虎,聖上這是在警告他以後少和政事堂的宰相們來往。
太監緩了好一會兒,掛起一副笑臉,走到長廊前,朝背對著他立在庭階下的李瑤英道:“七公主,聖上請您進去。”
瑤英轉過身,沐浴在朝暉中的麵孔蒼白如初雪,更襯得一雙明眸烏黑漆亮,輕蹙的眉峰好似籠著陽春時節空蒙的柳色。
一枝梨花春帶雨,玉樹瓊葩堆雪,楚楚可憐,柔弱綽約,又自有一種渾似姑射真人的天姿傲骨。
瑤台月下,浩氣清英,意氣舒高潔。
太監心道,任誰見了這樣的七公主,都不忍把她攔在殿外。
瑤英眼簾抬起,站在明朗的日光中,打量了一下大殿櫛比鱗次的的殿頂間飛翹的簷牙鴟吻,緩步拾級而上。
太監看她麵色憔悴,腳步虛浮,像是站不穩的樣子,心中不忍,示意小內侍上前攙扶她。
瑤英示意不必,一步一步朝內殿走去。
聽到腳步聲,李德沒有抬頭,目光落在攤開的奏本間,道:“朕已經派人去黃州搜尋二郎,你不懂戰場上的事,莫要再去煩擾朝中大臣。”
瑤英走到龍案前。
“聖上,您欠我一樣東西。”
李德擰眉,抬起頭,目光如電。
瑤英迎著他審視的眼神,毫不畏懼,“九年前,聖上為了救孔家和林家的小郎君,將我拋在戰場之上,我險些死在亂軍之中。”
李德瞳孔一縮,麵色微沉。
瑤英平靜地道:“聖上,你欠我一條性命。”
……
那是瑤英五歲時候的事了。
那年,李仲虔回荊南掃墓,謝貴妃突然發病,李家人擔心無人照看瑤英,把她送到身在襄州的李德身邊。
瑤英終於見到了自己的父親。
李德常年在外征戰,歸期不定,回魏郡也不會進謝貴妃的院子,五歲之前,瑤英沒見過李德。
她到了襄州李德暫住的府邸,奴仆常常和她提起李德年輕時候的事,說他英俊不凡,風采出眾,魏郡女郎成天為他爭風吃醋。
那晚,瑤英趴在窗前玩耍,燈火幢幢,院牆外傳來馬嘶聲。
她學著婢女的樣子踮起腳尖往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