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英滿不在乎地一笑,搖搖頭:“我不會為這個生氣……”
她話鋒一轉,“不過希望將軍以後還是不要瞞著我,海都阿陵想劫走的人是我,我就是最好的誘餌,假如將軍早點告知我,我可以和將軍裡應外合,說不定能捉住海都阿陵。”
畢娑臉上神情震動,沉默了很久。
瑤英朝他微笑,眉目豔麗。
畢娑避開她的視線,問:“公主有沒有想過,我們可以裡應外合殺了海都阿陵,那公主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瑤英淡笑,抬頭望著湛藍晴空:“王庭和北戎訂立盟約,海都阿陵是北戎王子,王庭這時候殺了海都阿陵,北戎一定會找借口開戰——將軍放心,我受王庭庇護,分得清輕重,海都阿陵必須死在王庭之外的土地,或者做到不留一點後患,讓北戎抓不到把柄,或是兩軍對敵之時。”
“海都阿陵不會無緣無故出使北戎,攝政王一定有所察覺,所以昨晚沒有痛下殺手。”
畢娑回頭看著瑤英,俊朗麵孔掠過異樣神色。
公主說對了,王庭現在不宜和北戎開戰。中軍對曇摩羅伽忠心耿耿,左軍、右軍、前軍、後軍卻掌握在各大貴族手中,剛剛經曆了幾場大戰,人心浮動,又到了耕種的季節,兵源不足。
戰後盛大的法會既是為了慶祝勝利,也是為了安撫人心,威懾大臣,穩定朝政。
昨晚他之所以不提前告知李瑤英,就是怕這位大魏公主恐懼之下攪亂他們的計劃,把整個王庭拖入泥沼。
畢娑歎口氣,朝瑤英抱拳,神情嚴肅:“公主,對不起。”
他知道海都阿陵對公主勢在必得,卻不能殺了那個人讓公主安枕,有什麼臉麵自稱是公主的朋友?
瑤英站起身,立在廊下,朝畢娑還了一禮,道:“將軍,我受佛子庇護,又和佛子結盟,王庭安穩,我才能安全,我不會不顧大局,也不會狂妄到要求貴國為我殺了北戎王子。”
和高昌結盟是為了以後打算,於她於王庭都有益處,她還沒天真到認為曇摩羅伽會為她這個不相乾的人下令殺了海都阿陵。
而且海都阿陵是北戎一等一的高手,哪是那麼好殺的?
曇摩羅伽救了她,派衛兵護衛她,防備海都阿陵,她已經很感激了。
畢娑凝望瑤英,眸光閃動,一改之前的輕狂散漫,身姿挺直,道:“公主也不必太客氣,公主救了王,就是救了整個王庭。我現在雖然不能殺了海都阿陵,將來若是戰場上遇見,一定殺了他!”
瑤英莞爾,道:“現在不能殺了海都阿陵……不過也不能就這麼讓他安穩地回到北戎。”
畢娑嘴角勾起:“公主放心,海都阿陵夜闖王宮,我們抓不住他,沒有證據,可是他的人卻落到了我們手裡,攝政王吩咐了,這就把那些人送去北戎,瓦罕可汗一定會震怒。”
瑤英頷首。
這確實是個辦法,瓦罕可汗比海都阿陵講信義,而且心裡已經將曇摩羅伽視作他的克星,不敢和王庭開戰。
不過還有一個更好、更惡毒的法子。
瑤英示意親兵取出她昨晚整理好的藥材:“昨晚蒙攝政王搭救,我欲當麵向攝政王道謝。”
畢娑眼神閃爍,笑道:“攝政王行蹤不定,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兒。”
瑤英也笑了笑:“那就請將軍代為傳一句話。”
畢娑神色遲疑,還未張口,一名衛兵連滾帶爬地衝進庭院,“海都阿陵來了!”
眾人大驚,親兵護衛慌忙抓起兵器,做出防衛的動作。
畢娑臉色一變,安撫瑤英:“公主不必害怕,海都阿陵孤身一人,不敢亂來。”--
說完,轉身跑了出去。
瑤英定住心神,回避到二樓隱蔽的閣塔中等消息。
不一會兒,衛兵折返,告訴瑤英,海都阿陵現在就在王宮。
他昨晚落敗後沒有逃之夭夭,而是找了個地方休整一夜,今天一大早大搖大擺出現在驛館門前,說他回北戎的路上遇到劫匪,身邊親兵都死了,要求王庭送他馬匹乾糧,再派人護送他回牙帳。
謝衝摩拳擦掌:“這人真是膽大包天,他不怕我們殺了他?”
瑤英蹙眉。
海都阿陵渾身是膽,這麼做是以退為進,他身邊沒了親兵護衛,怕蘇丹古追殺他,乾脆亮出使者身份,要求王庭送他回北戎,如此一來,他不怕王庭暗下殺手。昨晚夜闖王宮的事他可以抵死不承認。
果然,衛兵過來傳話,海都阿陵是北戎使者,朝中大臣不想生事,為他準備了馬匹。
衛兵道:“公主,海都阿陵王子說臨走之前想見您,您你說幾句話。阿史那將軍說,您可以去,也可以不去。”
謝衝幾人一躍而起,臉上漲得通紅:“休想!”
瑤英沉吟片刻,站起身。
見就見吧,海都阿陵現在不能對她怎麼樣,她想知道海都阿陵的真實目的。
海都阿陵換了身裝束,辮發披肩,一襲彩錦半臂錦袍,倚在廊柱旁,長腿微曲,肩背肌肉虯張。
大臣站在一邊觀望,畢娑領著王庭衛兵和海都阿陵對峙,刀光閃爍,長|槍如林。
整個院子的氣勢卻都凝聚在海都阿陵一個人身上。
他看到瑤英,嘴角一勾,朝她走過來:“公主真是好本事好手段,高高在上的佛子為你破格,現在連蘇丹古都出手救你。”
瑤英麵色如常:“王子就是要和我說這些話?”
海都阿陵淺黃色的眸子定定地看著她的臉,光豔動人,豐肌雪膚,笑起來的時候燦如春華,一雙明媚修長的眸子,眼角微翹時不自覺流露出幾分動人心魄的柔媚,卻唯獨對他冷若冰霜,從不會在他麵前展現出嬌柔嫵媚的一麵。
“我不明白。”他雙眼微眯,“我是北戎最強壯英勇的勇士,你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拒絕我?”
在北戎,最漂亮的女人屬於最強壯的男人,為什麼文昭公主不願意臣服於他?
海都阿陵嗤笑一聲。“昨晚蘇丹古那個醜八怪來救你,你扒在他身上,扒得那麼緊……難道我還不如一個醜八怪?”
瑤英淡淡地道:“人的美醜不在相貌,蘇將軍為國征戰,守護一方安穩,賞罰分明,公正無私,我敬佩將軍。王子這樣的人雖然俊朗風流,在我看來,不過尋常。”
海都阿陵咧嘴笑了笑,目光陰沉:“我義父當年喜歡上一個女人,前去求親,那個部落的酋長看不起我義父,拒絕了我義父。我義父沒有氣餒,一個月後,率眾偷襲那個部落,殺光部落的男人,當著女人的麵殺死她的父親和八個兄弟。”
“那個女人就是我的義母,她嫁給我義父,為我義父生了十個孩子,她敬愛我義父,我義父就是她的天。”
在北戎,男人想要娶一個女人,就該不擇手段,殺光所有阻攔他的人,哪怕那些人是女人的親兄弟。
北戎的女人隻臣服於英勇的男人,她們生來就該張腿被男人占有,為男人生兒育女。
“這世上最漂亮的女人應該屬於我。”海都阿陵眼中閃爍著淺金色的光,“公主,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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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在乎李瑤英現在屬於曇摩羅伽還是屬於蘇丹古,又或者兩人都成了她的裙下之臣,北戎男人不在意女人的貞潔,他們搶掠土地,征服異族,占有美麗的女人。
文昭公主現在不屬於他,遲早還是會落到他手裡。
瑤英一語不發,一旁的畢娑勃然變色,提刀就要衝過來。
突然,一道冷厲的腥風狂卷而過,黑影從天而降,一雙黑色的尖利爪子直直朝著海都阿陵的臉抓去。
海都阿陵猝不及防,下意識抬臂橫擋,還是慢了一步,鐵鉤似的鷹爪從他臉上劃過,頓時鮮血淋漓。
兩聲冰冷的清唳響起,一隻巨大的蒼鷹從眾人眼前掠過,展翅飛向高空。
眾人目瞪口呆。
幾個衛兵反應過來,神情激動:“那是王的鷹!”
話音未落,院門開啟,幾個身著法衣的僧人和藍衫士兵走了進來,為首的人正是曇摩羅伽的親衛緣覺。
他立在長廊前,望著一臉怒容的海都阿陵,朗聲道:“文昭公主是王的摩登伽女,受王的庇護,請王子注意言辭,若再有冒犯,定不輕饒!”
庭院陡然安靜下來,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眾人屏息凝神,一臉駭然。
畢娑滿臉不敢置信,臉色慘白。
瑤英也目瞪口呆了好一會兒。
昨晚蘇丹古對海都阿陵說出這句話,是為了逼退海都阿陵,當時沒有其他人在場,這句話不會傳出去。
現在緣覺當眾說出這句話,還是對著北戎使者海都阿陵說的,不就等於承認她的身份?
她說自己願意效法摩登伽女,這沒什麼,世人隻當她愛慕曇摩羅伽愛到癡狂。
曇摩羅伽自己當眾承認這個說法,意義就不一樣了!
瑤英渾身血液凝住,腦子裡嗡嗡一片響。
一片詭異沉重的岑寂中,海都阿陵這個北戎人最先反應過來,瞳孔縮了縮,看著瑤英,冷笑:“公主好手段!”
言罷,揚長而去。
這個時候,根本沒人在意海都阿陵說了什麼。
院子裡的所有人,大臣,衛兵,侍者,僧人,畢娑……所有人扭動脖子看向瑤英,動作僵硬,眼神驚駭。
幾百道視線一瞬間全湧了過來,刀子似的,帶著嗖嗖的冷冽刀風,紮得瑤英頭暈目眩。
她勉強定住心神,朝緣覺看了過去。
緣覺看著她,一字一字道:“從今天開始,公主搬入佛寺居住,隨寺中僧人修習佛法。”
瑤英心頭震動,感覺落在身上的視線變成了一把把有形的刀子,割得她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