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曇摩羅伽仍然立在龕室下,滿室燭火搖曳,他摘下頭巾,撕開傷疤,露出本來麵目,道:“去請提多法師。”
音調清冷。
巴爾米應喏,轉身出去,半個時辰後,領著一名身披灰色袈裟的老者踏入石窟,退了出去。
老者顴骨瘦削,一雙褐色眼睛看去黯淡無神,眼底卻有精光閃爍,顫顫巍巍地走到龕室下,輕聲道:“貧僧乃寺中維那,掌管戒律,使諸事有序,眾僧嚴守戒律,王召貧僧前來,有何吩咐?”
曇摩羅伽雙手合十,掀袍跪下,道:“弟子羅伽違犯大戒,理當領罰。”
老僧眼皮顫動了幾下,雙手合十,問:“王犯了何戒?”
“殺戒。”
老僧歎口氣,“亂世之中,護衛國朝,庇佑眾生,不可避免。不過王是沙門中人,既然犯了大戒,確實不得不罰。”
他低聲念了幾句經文,高高舉起法杖。
……
杖打聲一聲接著一聲。
巴爾米站在石窟外,聽得頭皮發麻,曇摩羅伽卻吭都沒吭一聲。
半個時辰後,老僧離開,巴爾米吐了口氣,快步走進石窟中。
曇摩羅伽站起身,臉上神情平靜,走到另一間起居的禪室,脫下帶血的內衫,取過架上的絳紅色袈裟穿上,拿起一串持珠,籠在手腕上,繞了幾個圈。
過於寬大的袈裟裹住他修長結實的身體,也遮住了肩背上的新鮮傷痕。
!
一聲細微輕響,一方軟帕從他脫下的內衫袖間滑落出來。
巴米爾連忙俯身撿起軟帕,怔了怔:軟帕柔軟細滑,料子精細,刺繡的山水圖案精美富麗、煙雲浩渺,有股暖甜香氣,還繡有方方塊塊的漢字詩文,一看就知道不是佛子所用之物。
文昭公主是漢女,這帕子肯定是她的,據說公主懂一種高超的技藝,教給了她的族人,現在王庭人人都知道漢人商隊賣出的布料最精巧。
巴米爾臉上騰地一下紅得能滴出血來,頓時覺得手上的帕子仿佛有千斤重,而且還燙手。
他時熱時冷,瑤英從早到晚守著他,為他拭去脖子上的汗水,用的就是這張帕子。他發熱的時候,帕子是涼的,他渾身發冷時,帕子一定在炭火上烘過。
她說自己幫不上忙,隻是想讓他舒適點。
也不知道這方帕子怎麼會在他身上。
曇摩羅伽靜默不語。
曇摩羅伽把軟帕拿走了。
巴米爾悄悄舒口氣。
曇摩羅伽眉眼沉靜,隨手把軟帕撂在一邊,道:“敲鐘。”
巴米爾精神一振,恭敬應是。
……
小院子裡,瑤英和親兵還坐在燈前議事。
得知楊遷在秘密訓練義軍,親兵們熱血沸騰,紛紛自告奮勇,要求前去助他一臂之力。
瑤英心中已經有了合適的人選,楊遷滿腔豪氣,撞了南牆也不會回頭,派去他身邊的人一定要圓滑謙和,否則不是合作,是結仇。
幾人對坐著交談,親兵中的一人突然眉頭一皺,朝眾人做了個噓聲的手勢。
眾人立刻安靜下來。
靜夜中,一陣洪亮悠揚的鐘聲遙遙傳來,轟隆隆的鳴響在寒風蕭瑟的冬夜裡回蕩盤旋,餘音沉重而又悠長,響徹整座王寺。
親兵站起身,拉開門,細聽片刻,道:“佛子出關了!”
整座王寺被鐘聲喚醒,越來越多的人拉開門窗,遙聽鐘聲回響,激動地大聲念誦經文。
曇摩羅伽出關的消息很快傳遍聖城的每一個角落。
!翌日早上,天還沒亮,王寺前車水馬龍,熙熙攘攘,入寺的狹長通道被擠得水泄不通。
入寺的人大多錦衣袍服,裝扮華貴,他們是朝中大臣和王庭的貴族子弟,那些千裡迢迢趕來參拜羅伽的平民百姓被攔在最外麵,無法進入王寺。
曇摩羅伽沒有接見那些貴族子弟,出關之後,他需要先在殿中誦經七日,為死去的蘇丹古超度。
大臣們迫不及待,不斷上疏催促他選出新的攝政王人選,他拒絕了。大臣退了一步,要求七天後立刻定下新的攝政王,他這次沒有否決。
為了爭奪攝政王之位,世家間摩擦不斷,矛盾重重,本該並肩作戰的四軍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不管大臣怎麼氣焰囂張,曇摩羅伽始終沒有露麵,一道流言不脛而走:失去攝政王以後,佛子再次被世家架空了。
瑤英聽見寺中僧人私底下嘀咕:佛子是不是真的被架空了?
她知道曇摩羅伽絕不會坐以待斃,不像僧人們那樣提心吊膽。
信是以朱綠芸的口吻寫的,情意綿長,字字珠璣,先是懺悔罪過,請求瑤英原諒,然後說她們同是漢人,流落在外,應當互相扶持,希望她能不計前嫌,和朱綠芸重歸於好。最後暗示假如她能和朱綠芸和好,海都阿陵以後絕不敢再冒犯她。
親兵們怒不可遏,破口大罵。
瑤英攔住親兵,笑了笑,揉皺信紙,道:“好,既然是故人,是該敘敘舊情。”
前些天她不能暴露身份,自然要避開朱綠芸,現在她已經回到聖城,不必再顧忌,可以和朱綠芸好好敘敘舊了。
瑤英問親兵:“其他部落的公主都到聖城了?”
親兵回道:“都到了,如今都住在驛館,隻有天竺公主住在赤瑪公主府上。”
瑤英點點頭,提筆寫了一封信,交給僧人,讓他轉呈給曇摩羅伽。
下午,僧人回到院子,道:“佛子請公主去大殿。”
瑤英起身,跟在僧人身後,前往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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